对鼍的狩猎持续了半个月,方圆几百里的鼍被猎杀一空,君离与鯈两个表现优异更是得到了太昊琰的厚赏:一箱铜钱、十匹绢,两条做成咸肉的鼍肉以及升职加薪。
辛筝一边拿刀切着鼍肉一边道:“你们表现那么突出干嘛?这不是惹她注意吗?”
君离道:“没办法,鼍很危险,时有伤亡,若留手,便会看别人受伤。”
辛筝闻言只能道:“没事,问题也不大,咱们捯饬成这样,怕是生母都认不出来。”
鯈拿起一块片好的咸肉送进嘴里,齁咸,但因为是自己猎的,即便齁咸也觉得美味:“你们还要呆多久?”
“再呆半个月吧。”辛筝道。“半个月后就回去,看看那些破落贵族们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收拾完他们再去汜阳。”
“到时候能放我走吗?”鯈期待的问。
辛筝反问:“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鯈一瞬间焉巴下来,嘴里的咸肉都不香了。
君离问:“你有心事?”
“太昊琰十载内必死。”辛筝回答。
君离不解:“十载内必死?为什么?”
“年事已高,工作量太大,超出了身体的承受能力,照现在的趋势,迟早累死。”辛筝忧郁道。“我想救她。”
“怎么救?”君离问。“很难吗?”
“难倒是不难,灭了太昊氏,她自然可以摆脱案牍劳形,好好养生,延年益寿。”辛筝皱眉。“可是,她不会臣服我,我无法保证她不会在亡国时殉国,更无法保证她在亡国后老实给我干活,不捅我刀子。”
“十载内灭太昊氏,你未免太自信。”鯈撇了撇嘴,就算你前世是赤帝,也不能太异想天开。
君离却是认真思考了好一会。“画棠与画旬能否阻止她殉国?他俩必定是不愿太昊琰死的,实在不行,必要时打晕她也行。至于干活,你一定要用她,不能让她隐居吗?”
辛筝理所当然道:“她若不能干活,我为什么要留她做个不事生产的寄生虫活着?杀了不香吗?还能省下一份口粮。”
君离想了想,好一会才道:“那能不能让她去炎洲,她不会臣服你,但总不至于连玉主都要反抗,只是去炎洲要走很久的海路,抵达后,炎洲气候酷热,她年事已高,也不知身体是否受得住。”
辛筝摆手道:“管她呢,反正我努力过了,她若死在路上或炎洲是她命不好。”
君离赞同的点头。
鯈无语的看着俩人,脑子里只余一个感受:二位着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狗男女。
鼍肉切好,再炖了只抓到的野兔,一盆孩童们采摘的新鲜野菜,一顿餔食就算整治好。
吃饱喝足,美美睡上一觉,别提多舒服,美中不足的是翌日起来时辛筝再呆半个月的打算出现了变故。
猎鼍结束后太昊琰召见地方表现优异的官吏,辛筝虽然连胥吏都谈不上,任职时间还没半年,但她管理的农场一个冬季都没饿死冻死人,得到了太昊琰的破格召见。
鯈与君离第一反应是赶紧跑,被认出来就悲剧了,但被辛筝拒绝。
“你们看看我的脸,看看我的身高,再回忆一下天幕对赤帝年少时的描述,面庞苍白羸弱,你们告诉我,哪里像?”
君离道:“但赤帝长大后气色恢复正常了。”
辛筝噎了下:“我可以上妆。”
君离半信半疑,但阻止不了辛筝,只能在辛筝用姜汁、特制脂粉等物化妆后问鯈:“还像吗?”
鯈一脸纠结。“像,但又像两个人。”
辛筝道:“你与我如此熟悉尚且如此,何况旁人,就这样了。”
太昊琰这个赤帝前世的知己很亲和,接见下位者却一点架子都没有,还担心众人来之前没吃饱,让人宰杀了百十只肥羊并三百多只兔子,肥羊烤得喷香,兔子加了大量辣角葱姜蹲得香辣,配上蒸饼,一边吃一边聊。
聊了聊众人之前的政绩,再进行赏赐,赏赐极丰厚,全是金饼。
辛筝得到一匣巴掌大的金饼,一枚重半斤,共十枚。
啧,真有钱,比我有钱多了,我连给人奖励铜钱都缺铜,所幸集体共耕模式下,衣食住行都不需要花钱,又刚起步,还有天幕预言的绵延不绝的天灾,比起将粮布帛食换钱买东西,人们更乐意当囤食的松鼠,因此贸易量不大,不然盗趾迟早被逼死。
不过话说回来,西荒的金矿好像很丰富,只比北荒差点,但北荒的矿藏开采很困难,辛筝忍不住思忖起西荒的矿藏。
赏赐之后太昊琰也没让人离开,而是继续聊天,聊有什么困难,聊需要什么帮助。
辛筝一边思考西荒的矿藏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没留意到,随着话题一直聊,接话的人越来越少,宫室内变成了她与太昊琰的双人舞台,太昊琰看辛筝的眼神也越来越亮,众人看辛筝的眼神越来越羡慕。
见猎心喜下,太昊琰端着自己的食物坐到了辛筝身边。
辛筝:“....”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虽有不好的预感,但辛筝实在好奇太昊琰,忍不住继续聊,话题越聊越远,一路从农场运转聊到天下局势。
聊了足足三个时辰,太昊琰忍不住握住辛筝的手:“卿真乃寡人之东门虞。”
虽然东门虞现在没什么消息,但天幕里她与赤帝的君臣事迹太出名,为后世广为流传,也迅速被如今的诸侯们活学活用。听者少有不感动的,东门虞一生与赤帝君臣相得,还没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一生权势煊赫,谁人不羡慕?
只一个问题,辛筝认识东门虞,不论是前世还是今世,因此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怔愣。
辛筝迅速回神,配合太昊琰上演君臣知己的戏码。
君臣知己的戏码演完,太昊琰又生出疑惑。“卿如此大才,前世怎会籍籍无名?”
天幕已经讲到赤帝结束乱世后,乱世时凡有名有姓的人都已经讲解过,并无眼前人的名字。
辛筝:“许是我没活到长大。”
太昊琰一想也是,乱世很容易死人,而今世因为天幕之故,历史已经面目全非。前世这会已经死了的,如今还活着,前世这会还活着的已经死去,眼前人或许也如自己一般。
聊到辛筝露出精力不济之色时,太昊琰这才停下,又赏赐了辛筝一堆东西,想了想,还不满意,又让辛筝乘坐自己的大辂回去,并亲自驾车。
辛筝心中佩服不已,见过礼贤下士的,没见过这么礼贤下士的,历史上为了求贤,人王亲自给人驾车的案例不止一个,但将君侯才有资格乘坐的大辂给贱人用的,眼前是头一个。
辛筝自己都没做到过,倒不是拉不下脸,而是她选择的道路决定她会拆了大辂,自己都没大辂坐,何况臣下。
俩人出门时正好遇到画旬回来,太昊琰同画旬打了招呼,让人别等自己,一个人吃晚饭。
画旬嘴里哦了声,眼睛一直盯着辛筝,透着困惑。“她是谁?”
太昊琰骄傲的道:“我的国士。”坐在家里都有国士之才送上门,今天运气真好,哪天有空一定要去神庙拜拜。
画旬讶然,夫妻多年,对彼此很清楚,能让太昊琰以如此口吻说出这样的话,绝不会是一般人才,但这位国士瞧着撑死十六七岁,如此年轻的国士,哪冒出来的?而且为什么感觉有点眼熟。
辛筝亦对画旬颔首。
感觉更熟了,不待画旬想明白自己的感觉,太昊琰已经驾着大辂离开,画旬仍旧立在原地。
在哪见过呢?
到底在哪见过呢?
太昊琰殷勤的将辛筝送回了农场,本意是希望辛筝收拾下带着家眷跟自己一起走,但辛筝表示自己需要交接好手里的工作,请多给我两日时间。
面对人才,尤其是国士之才必须慷慨豁达,太昊琰欣然与辛筝约了两天后自己亲自来接辛筝。
一番客套后辛筝送走太昊琰,转身便看到君离与鯈俩人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己。
“你们俩....”君离张嘴想说点啥,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鯈比较利索:“你准备做间?”
辛筝回以白眼。“做个鬼的间,赶紧收拾东西,今天晚上就走,画旬可能认出我了。”
君离闻言立刻道:“那还等什么晚上?现在就走。”
“没那么急,他只是怀疑,还不确定。”
君离对辛筝的做法十二分不赞同,奈何辛筝说完就去交接工作了,他也没辙,只能回去收拾行囊。
辛筝做事很有效率,又早就培养好了接班者,晡食时便交接好了,再应了农场众人明天给自己举办宴会庆贺的事,这才回家吃饭,直到三人吃饱召来鲲鹏都没人察觉不对。
鲲鹏飞到高处时恰好看到一支打着火把策马而来的军队。
“再慢点我们就走不了了。”鯈心有余悸,被辛筝扣着已经很惨了,再落入太昊琰手里,日子还怎么过啊?
辛筝淡定道:“所以我们走得很及时。”
君离不赞同道:“太冒险了,下回不能这样了。”
“嗯嗯。”辛筝笑着点头应是,语气要多诚恳有多啃。
鯈看了眼辛筝脸上的笑容,又看了眼辛筝无神的双眸,大哥,她就是打着你看不见,糊弄你呢。
画旬扑了个空,空手而归,回到行宫时发现太昊琰还没睡,坐在廊下对月出神。
画旬赶紧跑过去将人拉起来。“你怎么坐地上?地上多凉,你若是气她耍你,来日击败她,想对她做什么都行。”
“没气,只是有点唏嘘,我以为遇到了一个相谈甚欢的国士知己,未曾想....”太昊琰叹了口气。“她怎么就选了盗趾呢?我哪里比不上盗趾?”
画旬想了想,不确定的问:“盗趾比你好操控?”
太昊琰想了想赤帝的性格,哑然。
***
乘着鲲鹏,即便路上还不时停下来吃饭休息,打听沿途情报,辛筝也只一旬便回到自己的地盘,第一件事便是飞奔进办公室阅览过去一个冬季所有的文书。
一个冬季不在,她对自己底下那些破落贵族组成的官吏着实没什么信心,趁自己不在整活很正常,不整活才不正常。
君离对辛筝的态度颇为讶异。“你既然认为他们会搞事,为何还离开?”
辛筝理所当然的回答:“因为他们不整活我就不知道自己制定的规则有什么漏洞,而发现漏洞后要立信立威也需要头颅,他们的头颅很合适。”
然而不眠不休的看了两天两夜的公文,辛筝怀疑官吏们给自己整了个大活。
一个冬季治下各个聚落虽然也有死人,但没有一个人冻死饿死,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不合人性。
但整这么不合理的工作汇报给我是老娘当三岁小儿吗?
辛筝愤怒的磨刀霍霍,还是君离赶紧将人拦住。
你都说了这汇报离谱到仿佛将你当做三岁小儿,但这些亡国后能活着跑来找你的破落贵族有坏有毒有贪,唯独没有蠢,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
辛筝思考须臾,回忆了下与破落贵族们打交道的经历,理智回笼。真正的蠢人早就被这几年的乱世给淘汰了,能活到现在的破落贵族确实干不出这种蠢事。
本着可以杀人但不能乱杀的精神,辛筝跑乡野里查访了一番,发现这些官吏在冬季时真的兢兢业业一点都没作妖,这才会出现这种冬季时没饿死一人没冻死一人的奇迹。
“中邪了?”辛筝心头一片茫然,习惯了平时和这些家伙博弈乃至杀人下饭,突然这么老实,真不太习惯。
想不通,辛筝放弃思考,很干脆的抓了个官吏询问你们是不是中邪了?
官吏一言难尽的看着辛筝:“....虽然早就猜到你离开是有事等着我们,但你居然就这么明白的表达出来了?”
辛筝懵然:“啊?”
“你回来当天,刽子手们便在磨刀。”
辛筝一脸无辜:“以防万一嘛。”
官吏道:“我们也不蠢啊。”
辛筝还是不可思异:“然后做得这么好?”
“你不在,我们也不知道自己做到什么程度你才不会杀人,便只能努力做到最好。”都做到最好了,你总不能还杀人吧?
辛筝恍然。“你们的聪明理智救了你们,我会给你们奖励玉器。”
官吏嘴角抽搐了下。
真是慷慨的奖励...个屁啊。
玉器是珍器,只有贵族才能佩戴,但本地所有贵族都死了,活下来的氓庶也不认玉器,他们这些外来者佩戴全身玉器也没意义。
打发走了官吏,辛筝又去处理另一件事。
官吏们没整活,但葛天兆整活了。
她离开期间,葛天兆趁机逃跑,知道她对城邑里聚的控制,都没走大路,专捡难以行人的小路中的小路走,但还是被几个伐木人看到了,报告了官署。
被抓回来后为了防止葛天兆再跑,葛天兆连门都出不了,每天闷在屋里批公文。
看着几个月不见瘦了起码十斤的葛天兆,辛筝感慨道:“你其实没必要逃跑的,我并不会扣押你一辈子。”
葛天兆反问:“等我快死时放我走?”文字游戏谁不会啊?
“不,今岁就放你走。”辛筝道。
葛天兆警惕的看着辛筝。“稚出赎金了?不对,若赎金超过一千金,她绝不会答应,你想做什么?”
好熟的话,这不就是当初朱厌君说过的吗?
辛筝:“....你们一家三口真了解彼此,井稚答应出赎金了。”
“你开了什么价码?”
“不多不少,一千金。”辛筝笑道:“她很爱你。”
葛天兆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她最爱的就是我。”
“所以开心点,你可以回去和你的妻子团聚了。”
葛天兆完全开心不起来,辛筝良心苏醒,决定做好人好事,放弃狮子大开口,可能吗?
辛筝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对了,做为你逃跑的惩罚,从今天起你只能喝粥,不会再有任何肉食。”
口粮被克扣,葛天兆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盯着辛筝:“你为何放我回去?”
辛筝笑答:“你毕竟朱厌君的亲生父亲,我与朱厌君是挚友,实不忍心你与井稚夫妻分离。”
葛天兆:“....”说这话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葛天兆:虽然我老婆不愿意为我出天价赎金,但她最爱我,没有任何人能超越我在她心中的地位。你说权力?权力又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