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凝滞,陈愿愿心都被提了起来,高高悬着,像是走钢丝的艺术家,不得松懈。
陈愿愿突然而至的一句话如平地惊雷。
林睨被这句话冲击得大脑有一瞬空白,整个人僵麻,一贯淡漠克制的人此刻不受控制的慌了神。
面对着陈愿愿的眼睛,她心砰砰许久也未曾平息,手指不自觉捏紧了挖提拉米苏的匙,但神色却未改一分,看起来依旧淡漠。
于是,陈愿愿心头那股火渐渐凉了下来。
良久,林睨才垂着眸道:“抱歉。”
声音沙哑干涩。
陈愿愿使劲眨了眨眼,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喉间却哽着,让她连话也不说出来。
过了许久,她才站起身,撇开林睨的身子,从餐桌和座位的缝隙里挤出去。
林睨伸手去拉她,却被她给躲开了。
陈愿愿一句话没说,走出了咖啡厅。
林睨被留在了原地,她看着陈愿愿的背影,心脏如同刀绞,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年她对她说的话似乎在此刻又回荡在耳边。
梦里反复,深夜诱惑,如鬼魅随行,摆不脱忘不掉,被困在那场血泊里走不出来了。
她抬了抬手腕,那串佛珠滑落,卡在手臂上,露出那道细细长长的疤。
她兀自轻笑着,神情嘲弄凛然。
她怎么配呢。
另一头,陈愿愿走出咖啡厅后,强忍的眼泪一刻也撑不住啪嗒啪嗒的掉,难过又委屈,一边走一边抽噎着拿着手机泪眼模糊地翻找了好一会,才找到了她想要的那个微信号。
复制粘贴,一气呵成,她点击好友申请。
那边很快通过。
并给她发来了一条消息。
【想好了?】
陈愿愿回她:【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找你。】
那边很快就发来一个地址。
陈愿愿从包包里掏出一小块纸巾抽抽噎噎的,手都在颤抖着给自己擦眼泪,擦完眼泪后狠狠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撇着嘴骂骂咧咧。
林睨追出来找陈愿愿时,街道上已经没有她的身影了,她掏出手机打过去,也被拒绝通话,她在原地站了会,决定先回家。
陈愿愿打车来到一家餐馆,在下车后她反复拿着手机确认没有来错地方,在发现没有来错后,她这才缓缓走近。
这家餐馆看起来很老旧,像是开了很多年了,墙皮都掉了好几块,店门前也只有几个塑料凳胡乱摆放着,有一股很大的油烟气从里面传出,这里到处都能看到油垢,地上,墙上,桌子凳子上,门上也有。
吸油烟机的声音轰隆轰隆响,站在店门口就能听见了,她走入餐馆,里面没有人,她张了张嘴想叫一下,可怎么都开不了口,于是,又退出去,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过了十几秒电话才被接起,视频那头的杨舒栖似乎正在什么光线较暗的地方,声音也很吵,轰隆轰隆的,倒像是……她正想着,视频那头的轰隆声弱了不少,光线也明亮了一些。
“你在店外面?” 杨舒栖问。
陈愿愿眨眨眼,看了眼塑料广告牌似的已经掉漆的店名,犹豫道:“好像是吧。”
她正说着,店内有人走了出来。
其实陈愿愿只见过杨舒栖一次,还是在去年的学校迎新晚会上,但就是那一次,杨舒栖对她说了一个在那时的她看来有些不可思议的提议。
“你……”陈愿愿打量着杨舒栖的衣着,犹豫着开口。
但杨舒栖像是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一样,那张清丽面庞露出一点笑,“我在做兼职。”
“哦哦,这样啊。”陈愿愿连忙点头,思索着自己刚刚是不是有些太大惊小怪了,会不会被她误会啊。
看着面前这张漂亮纯真的脸上露出那种纠结的小表情时,杨舒栖几乎都能猜到她在想些什么。这张脸真是总给人一种纯然的无辜感,她心想。
“ 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我来找你商量商量,”她又想起什么。
“你是不是很忙啊?要不我晚上再来找你?”
“没事,你进来说吧,晚上我还有个兼职,也都一样。”
陈愿愿讪讪一笑,“啊,这样啊。”
“你明天有时间吗?”
*
林睨赶回到家中,在阳台望了望陈愿愿房间,没发现什么动静,倒像是还没回来。
她掏出手机又打了个电话过去,这次却显示正在通话中。
林睨咬了咬后槽牙,神情凛然中含着股怒气,她从兜里掏出烟,倒出一支叼在嘴里,快速点燃,深吸缓吐。
烟燃尽,她丢在地板上用脚碾灭,星火熄灭,只有一股淡而缥缈的烟还在,就像林睨此刻的情绪,只能看到一股烟,但谁也不知道她心里的那股火燃到了什么程度。
她下楼启动车子,往俱乐部开去。
俱乐部叫“风起”,这个名字是当时林睨和陈焕磊商量着取的,意为风起北泽,归落江荷。
此时俱乐部里,林灼正在跟李铮打乒乓球,两人实力差距太明显,林灼脸色铁青,打不过还硬要打,李铮也不放水,打到最后,自己都被气哭了。
于是,李铮正忙着哄人。
林睨到的时候正好就看见这样一幕。
“铮子,陪我打一场。”声音一出来时她都愣住了,因为她的声音干涩沙哑。
她把拳击手套丢给李铮,冷着脸给自己也戴上拳击手套,站上了拳击台。
“我艹,睨姐要打拳?”俱乐部的一个成员停下手中动作,惊讶道。
其他人也被这一句吸引着往拳击台上看,二楼的人探出了头。
俱乐部的人基本上都看过林睨打拳,除非是后两年才来的,那可能没看过。
林睨打拳可以用两个词形容——
“不要命”“疯子”。
尤其是她大一那年,那是她最为疯狂的一段时间。
俱乐部的人基本上都和她打过,即便男女天生有力量差,但在林睨那都完全不够看,她打拳又凶又狠,灵活多变,往往一眼能抓住别人的漏洞,然后快速攻陷。
记得有一次,俱乐部新来了个大块头,又高又壮,仗着自己体型大力量强,不怕死的要和林睨打,结果当天晚上就哭着回家了。
李铮懵了一下,指了指自己,嘴张大,一脸的不可置信,在那张硬朗的脸上显出了几分滑稽,“睨姐,我?”
“就你。”林睨把拳击手套往手上戴,提前摆好进击的姿势,手臂上的肌肉凸显,线条流畅,是很具观赏性的那种,并不夸张。
林灼这会也不哭了,眼泪要落不落的挂在眼睫上,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嘴角开始上扬,大喊:“姐,帮我报仇!”
李铮其实算个业余拳击手,他没事时也喜欢去拳击馆里打两场,他的实力属于打职业不行,打两场业余玩玩还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他就成了俱乐部里唯一一个能和林睨打的人。
“敢应吗?”林睨狭长的眼攻击性很强,带着挑衅,但此刻却端显几分沉重。
李铮不是那种无脑莽的人,他也就长了副硬汉脸,看起来像,但架不住有人起哄。
林灼看热闹不嫌事大,疯狂用言语挑衅李铮,“就知道你不敢,弱鸡!”
“哎呀,也不知道谁吹牛,现在上擂台都不敢呢。”
“就你这种,我一拳一个!”
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让李铮想掐死他。
但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所以,他给自己戴上了拳击手套。
场面一度热闹,俱乐部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来看这场并不专业的拳击赛。
其实他们力量悬殊依旧很大,但林睨灵活,技巧性很强,躲避的同时总能反击,还有一点就是,她不心软,从不,无论是谁,她下手一样重。
就像小学初中和人打架,别人都会有后顾之忧,不敢下手太重,她不,只要抓住一点机会,她就会往死里打,疯了一样,从不肯吃亏。
小时候有人说陈愿愿和林睨像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是家猫一个是野狗。
家猫总爱露出软乎毛绒的肚皮给人摸,也乖巧的惹人爱,而野狗则总是龇牙咧嘴,凶狠地乱咬人,惹人厌。
陈愿愿就是那只家猫,林睨是野狗。
但她们常常抱在一起取暖,不分你我。
那只凶狠的野狗软了毛,锋利的齿被磨平,拥住怀里那只小小的,软软的家猫。
她们俩几乎就是这样长大的。
但在高中时,却发生了一点变化。
家猫偶尔也会亮出利齿,野狗却收敛了爪子,他们俩都像是敛起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为了更好的融入社会。
但此刻,林灼在台下观望着,他隐隐觉得,那只凶狠的野狗,好像开始磨牙修爪了,但好像不是为了狩猎,倒像是……像什么呢?
他没想得起,因为那种感觉太淡,他有点琢磨不透那种感觉。
从前几年开始,林灼就一直觉得他姐身上藏着什么,像是某件事,又像是某种情愫,混乱不清,他也不甚清楚,只是猜想和感觉。
台上的□□.拳到肉,出拳速度很快,林睨臂展不算小,哪怕在李铮面前,也不会显得太有差距。
没等林灼再深入感觉,李铮和林睨的拳击已经结束,林睨赢了。
李铮满身汗靠在角落喘着气。
“姐,你怎么了?情绪不对啊?”林灼急于寻找自己不得知的东西,于是凑到林睨身旁去问,嘘寒问暖般地又是递水,又是递毛巾的,完全忽略了拳击台上的那一大团朝他投来的,有些幽怨的眼神。
饶有闲心的陈焕磊倚在拳击台旁递给了李铮一条毛巾,语气散漫带笑地问:“你没发现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些多了吗?”
李铮嘴角扬起的笑,和就要脱口的那句谢谢都戛然而止。
林睨灌了口水,拿着毛巾擦了擦脖颈,脑子里闪过陈愿愿那双小猫般圆润带着泪的眼。
她闭了闭眼,鼻息沉重,“林灼,陈愿愿要是来这里,你给我说一下。”
“好嘞。”他热情地应下,随即才反应过来,那张清秀的脸扭曲了一下,拧得皱巴巴的,“你们俩不会吵架了吧?”
林睨垂着眸,继续擦汗,缄默不语,那种凌厉的,具有冲击感的劲在她身上一瞬间迸发。
林灼心脏顿时像打了个颤,不敢吭声了。
于是,第二天下午,林灼联系到林睨时,已经是他犹豫了半个小时才下的决定。
电话里,林灼只告诉林睨陈愿愿来俱乐部了,但他没说的是,不止陈愿愿一人。
林灼放下手机,朝陈愿愿走去,目光还是没忍住在她身上和旁边那位身上来回打量。
“我姐……知道吗?”
林灼神情有些许的一言难尽。
陈愿愿摇了摇头,娇笑着拉住杨舒栖的手,和她十指紧扣,对视间满足地眯了眯眼,像餍足的猫在舔毛,然后才回答林灼,“应该不知道吧。”
那副甜腻腻的样子让林灼喉间像是哽住了一样,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一脸便秘地点点头,然后折返回李铮身边。
盯着那边两人那腻人的互动,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指了指陈愿愿,艰难开口:“怎么,怎么就——”
然后摇摇头,长叹一口气。
李铮吐出口中的槟榔,瞥他一眼,“你歧视同性恋?”
“也,也不是,就是,你不觉得有点怪怪的?”
林灼拧着眉。
李铮也拧起了眉。
“哪怪?”
“不知道,说不清,就觉得怪。”林灼挠挠脑袋,实在想不出,思绪一转,又睨向李铮,“难道你不觉得?”
那眼神仿佛李铮要说出一句他不觉得,他就能马上远离他。
李铮对上他的眼,掩饰地咳了声,“也不是。”
林灼狐疑地盯了他两眼,“是吗?”
李铮心虚地躲开他的视线,正准备说些什么时。
“叮当~”
俱乐部门口的风铃轻响。
林睨推开俱乐部的门,入目就是陈愿愿没骨头似的倒在一个女生的怀里,娇娇软软地笑着,说着什么。
林灼连忙凑了过去,把人拉住,低声解释:“姐,就是现在这副情形,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说是谈恋爱呢,你就……”
人没能拉住,衣角从林灼手中滑落。
他眼睁睁看着,林睨一把把陈愿愿从那个女生的怀里拉了起来。
然后,用力地,强硬地,把人拽到了那间电竞房。
门被她用力地关上,“砰”地一声,林灼心都跟着颤了颤,疑心这门是不是会坏。
林睨拽着陈愿愿,把人扔在沙发上,强忍着怒火,俯身质问她:
“你在干什么?嗯?”
几乎是一字一顿,那双充满怒火的眼凌厉又美丽。
陈愿愿起初是有些生气的,但看着林睨似乎很生气的模样,又笑了。
她笑得温软,酒窝浅显,有种圆鼓鼓的可爱,像小猫一样,让人想去捏。
然后说:“其实,我想了想,我也不是非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