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颜六色的格桑花丛中红得最耀眼的一株在马蹄带起的震动中摇曳，愈发动人。
“好漂亮的花。”
辛筝在马上弯腰一捞，穿过格桑花丛，一把摘下火红的格桑花。
动作很飒，却吓到了身后跟着的将士。
姑奶奶，这年头可没有天幕里提到的所谓马镫马鞍，马术稍微差点都可能坠马，做高难度就更容易出事了。
“辛君....”
“我知道了，我没事。”辛筝将格桑花保护在怀里。“宜，你带着大家继续打猎，我先回去了。”
宜：“...一路小心。”
辛筝愉快的摆手。
王女好看了看辛筝，又看了看宜。“你不需要担心，你摔了她都不会摔。”
宜看向王女好。
王女好解释道：“她在马上，如长在马上，这是只有在草原长大的人才会有的马术。”
“为什么只有草原上长大的才有？”
“草原上必须骑马，马术不好的孩童会摔伤，摔多了还可能死人，人族的身体素质不如龙伯，风险会更大。”
宜懂了。
不是精湛骑手的草原人都摔死了。
*
“雀奴雀奴....”
刷马的君离回头，眼睛看不到，但耳朵能听到马蹄声与透着愉悦的声音，鼻子能嗅到属于某个人的气息。
“遇到鹿群了？”君离笑问。
骏马在君离身前一尺停下，辛筝坐在马上笑道：“不是。”
“那是野牛群？”
“不是。”
“总不能打猎时意外撞到了拘缨王的金帐吧？”
“你还能猜点与政治无关的事吗？”
“可你连逛个街都要顺便了解一下粮食菜蔬肉类糕饼的种类与价格，我实在猜不到。”
辛筝莞尔，低下身体将格桑花簪在君离鬓边。“喏。”
君离摸了摸鬓边。“花？”
“对，是我路上遇到的最....”
砰！
尘土飞扬，君离侧身并抬手护住自己簪花的半边脑袋。
骑在马上的辛筝却不好转身，硬吃了一嘴尘土。
从鹏鸟背上跳下的无光扑到辛筝马前。
“经桓如何？”
“呸！”辛筝吐出嘴里的沙子，用袖子擦了擦脸，看着风尘仆仆的无光。“不愧是老情人，来得真快。”
无光理所当然道：“他是我所爱，我自然关心。”
“你这样会让我怀疑你对他下不下去手。”
无光道：“若是非杀不可，我自然不会手软，但你喊我来不就是因为不想杀？”
“我想不想杀取决于我能得到什么。”辛筝一边说一边拿出帕子给君离的脑袋擦尘土，君离抬手将格桑花摘下，避免损坏，也方便辛筝擦拭。“我给你与风洲都写了信，你们俩总得有人让人得到点什么。”
“风洲不会答应的。”元道。“若兕子抓的是风洲之子，那被勒索时，风洲必定当场表演一段阵前杀子，对经桓倒不至于这么狠，但也只是不会阵前杀人质。不过经桓也不会让风洲陷入那样的困境，会在那之前想方设法的自尽，即便风洲脑抽答应了你开出的条件，经桓也自尽失败被救回去，他也会在回去后杀了风洲。”
无光：“你真了解他们。”
元：“我也算看着他、经桓、翼惊蛰怎么收拾羽人第一王朝的烂摊子，再造羽人王朝，他们不够绝不够狠，便做不到这一切。”
辛筝问：“元说了什么？”
无光简洁道：“祂说风洲不会答应你的条件，就算风洲脑抽答应，经桓也会自尽，就算你能拦住经桓，不让他自尽成功，他回去后也要杀了答应你的风洲。”
辛筝愣了下。“他俩感情和信任很好吗？”
无光解释道：“他、风洲、翼惊蛰三人的关系类你与盗趾，当初风洲登上王位，面对强大的人族，为保证内部的稳定，曾下诏，若自己不幸身死或落入人族手里，当由翼惊蛰继承王位，若翼惊蛰也没了，当由经桓继位。”
辛筝还真不清楚羽国这方面的历史。
羽人与人族的寿命差异太大了，人族读史，能读最近几百年的历史就很不错了，就算有人喜欢读史，将大荒纪年完全啃下，也不可能去研究异族几千年前的历史。
但能这么托付王位，足以证明这仨不是常规的君臣关系，也比正常的君臣更难对付，起码挑拨离间的想法可以放弃了。
她与盗趾若有一日翻脸，那一定是她与盗趾中有一人放弃了废奴，构建更美好的世界，或者盗趾发现了她最深远的图谋。
利益与一方落难时权衡利弊的放弃不足以撕毁她与盗趾的关系。
因为自己落难，对方为了救自己而做出了不该做的妥协，会让自己比被放弃更痛苦，痛苦到脱困后第一件事必须是宰了刚刚救了自己的挚友。
生命很重要，但世间总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这样啊，那看来是不能指望风洲了。”辛筝看着无光。“那你能给我什么？”
无光问。“玉都的财富赠你如何？”
“你不赠它也是我的。”
“但我可以赋予你合法性。”无光道。“你要做得比前世更好，便不能再与前世那般秀下限。”
虽然现在也没好多少，但面子上好歹粉饰一下。
辛筝看了看君离的脑袋，已经清干净，将帕子递给君离，帕子是用细布做的，用过一次后就不再用对贵族而言是体面，但她实在做不到这么浪费，洗洗还能继续用：“我还感觉有点亏，那可是羽国的军神。”
君离接过帕子收好，将格桑花簪回发髻。
无光：“我是人族玉主，不是羽国国主，我想救他只是因为他是我的情人。”
辛筝不可思异：“你俩身份立场悬殊成这样还能生个崽出来，如此真爱难道不值得为了他的生命多做一些努力？”
元吐槽道：“真爱这个词从她嘴里吐出来怎么这么怪？”
无光：“你要用他从我身上获利，不取决于你想要什么，取决于我有什么。”
辛筝：“...你赢了，他在那边的第七座帐篷。”
无光看了眼辛筝指的方向，没急着走，好奇的问：“你怎么抓到他的？”
“不是我抓到他的。”
无光困惑。
“是好，也就是貊国的王女好抓到的他。”
无光不可思异。“貊国王女怎会帮你？”
“我这两年在貊国带走了不少的人和牛羊，貊国决定郑重的款待我一次，一个多月前与我方展开了一场大战，我赢了，虽然没逮着貊王，但逮着了王女好。”
“貊王与王女都出战？你这两年从貊国抢了多少人与牛羊？”
“累计的话，人只三十一万，牛两百八十四万，马三十五万，羊两千万左右。对了，被我带走，在冀州找到新工作的龙伯人还可以给家乡的亲朋写信。”
无光理解貊国的心态了。
不怕敌人强大，就怕敌人攻心。
无光道：“她被你俘虏了也不应该会帮助你。”吐你口水还差不多。
“她一开始是很激烈的，但我拉着她讨论了一番人生，她就同意帮助我。尽管龙伯与羽国有深仇大恨，但更强大的敌人面前，仇恨是可以放下的，羽国不会看着貊国被我灭掉。只要好向羽国求救，羽国必定会派人来救援。”
无光无语的看着辛筝：“后半段很合理，但前半段，你说得你自己信吗？”
辛筝微笑：“她帮我将经桓骗了来，帮我俘虏了经桓。”
事实胜于雄辩。
“你许诺了她什么？”
“貊国不会被羽国控制，成为羽国用来抵挡人族的工具。”
无光笃定道：“这不够。”
“还有冀州牧之位。”辛筝回答。
无光：“....什么？”
辛筝笑答：“冀州牧之位。”
无光看了眼君离，君离没有任何惊讶，显然，自己没幻听。“冀州是人族腹地，人族人口最稠密的地方，你要让一个龙伯人担任未来的冀州牧？”
“正是因为那是人族腹地才要让一个龙伯人来担任牧啊。”辛筝理所当然道。“人族诸州，冀州人口最多，耕地最多，手工业最发达，可谓要人有人，要钱有钱，造反的基础条件备齐了。用人族为牧，我必须担心对方会不会造反，食不下咽寝不安席，用个龙伯人就没这个顾虑了。当然，也不排除她能耐，就是能带着人族造我的反，若如此，那我也自认倒霉。”
“你前世用了人族，只要肯找，总能找到不会造反的。”
“那我还要面对一个新问题，对方会不会与冀州的地方势力勾连，然后地方坐大，腐朽堕落太容易了，好就不一样，她就算腐朽堕落也无法真正融入冀州上层的人族。”
无光对元道：“很合理的解释，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有别的图谋。”
元大概猜到辛筝要干嘛，但祂也好奇辛筝今世能做到什么地步，遂道：“别管她有什么图谋，你都得承认，这是一招高端的制衡。”
无光思考良久，虽然不确定辛筝有什么深层的打算，但总不至于故意坑人族，遂翻过了这篇，抬脚去寻经桓。
离开时留意到君离鬓边的红花，赞道：“簪花美人，花美人更美，好眼光。”
君离笑着道谢：“多谢夸赞。”
“当然，那可是我这段时间遇到的最好看的格桑花。”辛筝问：“你觉得雀奴与经桓孰美？”
“经桓。”
“你对经桓滤镜真厚。”
“我是玉主，我的眼睛与你不同，我的眼睛无法辨识凡人眼中的美丑，只能比较气质。”
“那你对经桓怎么下得去口？”
“我认识他时还不是玉主。”
“但你后来是了。”
无光用眼神示意君离。“他毁容了你会觉得他难看吗？”
“不会。”
无光道：“我见经桓亦如是，我永远记得少年初见时的惊艳，别杠，我知道他不是少年，是老妖精，但长生种与短生种的生理又不同。”
辛筝想说点啥的嘴巴重新闭上，安静的看着无光离开。
君离听着无光的脚步声远去，忽对辛筝道：“我今岁二十了。”
“恭喜你及冠，不过这草原上也没法举办冠礼，要不我去猎头鹿给你做个皮弁？冠礼的皮弁以白鹿皮为佳，也不知道北荒有没有白鹿。”
君离：“....随便你。”
辛筝茫然的看着君离，好好的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
“王不会答应任何条件的，不论你们想用我做什么都是无用功，你们还是杀了我吧。”
听到帐篷外有脚步声，经桓立刻有气无力的开口。
“她用你勒索的人是我。”
无光掀开门帘步入帐篷，看了眼经桓，不算苍鹿野之战，真是前所未见的狼狈。
因为羽人会飞的缘故，辛筝不仅将经桓的胳膊腿用精铁链子捆在一根柱子上，肩膀也没放过，卡着特制的铁枷。
即便如此辛筝也觉得不保险，从经桓的气色与肉量来看，无光估摸他每日的食水应该维持在一个饿不死但也没力气的量。
经桓懵逼的看着无光。“勒索你？”
一个人族用羽国的将军勒索人族的巫女，这是哪门子地狱笑话？
无光走到经桓面前细看，发现人虽然狼狈，风姿却不减半分。“他将你卖给了我，你与我去炎洲。”
经桓拒绝：“我不去。”
无光淡定道：“你是俘虏，去不去由不得你。”
“你不如杀了我。”
无光点头赞同。“我也觉得杀了你比较稳妥，但辛筝没这个意思。”
经桓：“....你们想做什么？”
“我希望你活下去。”无光笑着摸了摸经桓的脸。“瘦了，但为了防止你逃跑，还是继续饿着吧，等到炎洲了再让你吃饱。”
虽然到炎洲以后经桓肯定会逃跑，但南溟大洋太辽阔，羽人再能飞也无法无舟横渡大洋。
为免夜长梦多——风洲虽然不会答应任何交换条件，但不代表他不会放弃通过军事行动将人抢回去——无光当天便决定带经桓回炎洲。
辛筝怎么也没想到无光走这么急，最后只能烤了一只肥羊，用龙伯人酿的乳酒同无光践行。
经桓做为另一个当事人也得以入座，但只能看别人吃肉，自己就着烤肥羊的香气喝乳酒，为防他有力气逃走，从被俘虏起，辛筝就没给他食用过乳酒以外的东西。
酒过三巡，辛筝忽道：“你回去记得将昭明送过来。”
喝乳酒的经桓不由看向辛筝。
无光却看了眼经桓。“若你是想用人质来挟制他，我可以确定的告诉你，没用，就算你说，他敢逃跑，你就杀了昭明，他也不会因此不逃跑。”
怎么说也是百年的老情人，都很了解彼此看待昭明的心态：是心肝宝贝，但不是排第一的存在。
经桓点头。“昭明的生命威胁不了我。”
辛筝莞尔。“崽没了可以再生，人质这玩意没意义，最多就是令生者损失名声，但只要不在乎名声，崽死了就死了。我要昭明是觉得，他怎么说也是在玉宫长大，与巫子一同接受教育，呆在炎洲太浪费了，来兖州给我干活。”
无光盯着辛筝看了一会。
元在无光脑海中道：“她说的是真话，但不完整。”
无光在脑海里问：“你说他想做什么?”
元:“八成是想利用昭明与经桓的血缘关系刺激羽人，至于怎么刺激就不知道了，你得理解一个有下限的人无法理解无下限之人的脑回路。”
无光思考须臾，问辛筝：“会有危险吗？”
辛筝：“肯定会有一点，但这世上哪有绝对安全的事？”而且玉宫在昭明身上花的资源虽不如巫子，却也不少，总不能一点活都不干吧？
无光问：“不是必死？”
“我没那么缺德。”
“我回去就将他送来。”无光拍板道。
经桓皱眉：“无光。”
无光道：“昭明是我生的。”
经桓噎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