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祖在城里，也可以说是大型聚落里逛了两天，吃遍了城里每一家食肆时也看完了城里每个角落。

城邑的街道都很干净，按照城邑各个街道的人口密度有数量不等的公厕，行人可以去公厕解决需求，就算是牛马也无妨，官府雇佣了老人和孩子处理街道卫生，虽然粮食给得很少，但对没什么力气的老人与孩子而言，有赚比没赚要好。何况街道卫生的工作并不累，人畜粪便可以堆肥，大部分人就算有需求也会憋着回家解决，牲畜屁股后面也挂了个袋子，力求肥水不流外人田。

街上没有卖糕饼点心绢花等首饰的地方，但有很多卖主食的食肆与卖葡萄酒、乳酒的酒肆，也可以说食肆，乳酒可以充饥。居民基本自己不做饭，都是找食肆买豆饭、蒸饼、豆叶汤、霍菜疙瘩与乳酒充饥，官府安排得活太多，自己做饭需要费大量时间，会来不及干官府安排的活，只能用从官府赚来的钱买食肆做好的食物。

税赋....目前这种生产模式下没税赋，所有人都是官府的雇工，生产的所有资源都是官府的财产，而官府会用钱帛粮食做为雇佣氓庶干活的酬劳。据说辛筝还在丈量境内的土地，因为之前的乱象，土地档案都没了，逼得辛筝只能将所有土地都丈量一遍，等土地丈量完了再按人头给所有人分地，各项税赋据说加起来不会超过地里产出的三成。这很难得，彭祖从未见过哪个地方的税赋会低于田地产出的两成，各种苛捐杂税超过田地产出的五成是统治者的基本素养，达到七八成虽然少但彭祖也见到几个，哪怕是靠商贸赚到大量钱财的濁山国也没低于四成。

官吏们对氓隶的态度相当亲民，彭祖活了十几年头回见到待氓隶如此亲切平等的官吏，会对氓隶嘘寒问暖，关心氓隶有什么困难，积极帮忙解决，也不排除是不积极的都被砍了。

彭祖住了两天便看到市井里刑场砍了十六个官吏的脑袋，据彭祖与人闲聊所得，城邑里每个月杀的猪都没超过十头——辛筝设了养猪场，军队也会隔三差五猎到野兽，但肉食主要供给军队和工地，非这两类人，便是官吏想吃肉也不容易，辛筝想吃肉都得自己额外掏钱。

至于这么个杀官吏法会不会无人可用，目前看来不会，因为辛筝每天杀人下饭的事实摆在那里也每天都有许多因为战乱而穷途末路的破产贵族与游士来投奔。

氓隶们更没意见，脑子有坑才共情官吏，更别提辛筝把原本军队胡乱分配的所有土地给收回来，废奴，将所有奴隶变成庶人，再将所有人变成雇工的过程中死人绝不会少，现在活着的人必定是妥协了，被收回土地强制拆迁时尚且没反对到底，这会对自己有利，更不可能反对。

彭祖深以为若前世的赤帝也是这个水平，那濁山姮输得一点都不冤。

确定辛筝水平没失是好事，但彭祖并不能从这些政策中确定自己想要的答案。

权衡利弊一番后彭祖还是去参加考试了。

辛筝每旬都会举办一次考试，让破产贵族与游士们参加，通过了就可以见到辛筝，面试后就可以委任职位。

彭祖真没见过这种招揽人才的频率，但想想辛筝杀人的频率又能理解，不这么搞，只怕官吏补充的速度赶不上被杀的速度，那就很影响稳定了。

然一旬一次的考试，彭祖想过会有不少竞争对手，却没想到会这么多。

一场考试足有四十余人，从众人的皮肤肌肉以及眼神状态，还有衣着不难看出这些人都是破产贵族与破产地主家庭出身的游士，还是最底层那种，很久没吃饱饭了，同时有点才华，但不多，若真有大才，早去投奔大国出将入相了。

也只有潦倒至此，又没有吸引中上层贵族们的才华才能明知辛筝杀人下饭的情况还来考试。

但，现在破产贵族与游士怎么这么多？彭祖困惑不已。

这一路上走过来也不是不知道世道很乱，但世道再乱，贵族也是最后倒霉的人啊。

抱着困惑，彭祖很自然的与身边的游士们聊了起来。

不同于很长时间没吃饱饭，皮肤肌肉状态极差的游士，彭祖的状态极好，肌肉饱满，健康的古铜色皮肤，凭心而论，众人很少看到状态这么好的游士。

但也不排斥，在辛筝的政策这么得罪人的情况还能跑来投奔者，要么是天幕点名过的前世是赤帝重臣的人，要么是目光如炬，觉得其他人干不过赤帝，所以先来投奔。不论是哪种，前途都不可限量，打好关系不是坏事。

双方都有意套关系，彭祖很快搞清楚这些游士怎么回事。

赤帝数十年后将废除所有方国的情报除了引发诸国灭辛国的蝴蝶效应，还有另一大蝴蝶效应。

因为不知道赤帝是否还活着，为了避免未来的乱世里被淘汰，诸侯们开始疯狂的吞并周围比自己弱小的国家，积攒力量，为以后做准备。

最近几年灭亡的小国比过去几百年灭亡的小国还多。

一二流的国家灭了小国可不会留着小国贵族，小国的土地与剩余人口要赏赐给为国君奋勇作战攻城拔寨的甲士们，土地上原来的贵族除了留下来做招牌的几个，余者两个选择：死亡或流亡。

大部分亡国贵族选择流亡，但小国人口土地都少，除了最上层的部分贵族，超过九成的贵族平时也需要下地干活，并不脱产，但再不脱产，也比只能野菜掺谷米都不能吃饱的氓隶强，起码能吃谷米吃到饱，不时吃肉。失去了氓隶的供养，贵族们体验到了氓隶的生活，不仅要干活，还吃不饱。

想给大国的贵族当门客吧，近些年被灭的小国太多，破产与亡国的贵族游士已然供大于求，大国贵族们再喜欢养士也得考虑自己的经济，无法全部收下，自然要精挑细选。

游士们就很卷，卷得最厉害的那些都成为了大国贵族的座上客，但没卷赢的游士们也不能干坐着等死。

吃过饱饭的人比从未吃过饱饭的人更不能忍受吃不饱的生活，因此即便知道辛筝很坑，但辛筝来者不拒，也还是成群结队的投奔辛筝，就算最后被辛筝杀了，死前也吃上了饱饭。

彭祖：“....”所以大国们为了应对未来危机的疯狂内卷反倒帮到了他们最危险的对手？

考官很快来到，将写着考题的木牍挂在公告栏上，游士们看完题目便自己拿简牍和笔墨答题，答完后再将答案给考官即可。

彭祖瞅了瞅考题，有考数算的，有考农耕稼穑的，有考水利道路基建的，有考天文气候的，有考医道的，有考地方风土人情的，考得又多又杂。

“请问，是都要答吗？”彭祖问腰间配着剑的女考官。

“不用全部作答，能答多少便答多少。”考官回答。

那就好，彭祖拿了简牍与笔墨答了起来，然后发现这些在大国卷输了的小国游士们的水平真不咋的。

考官不禁止考生交头接耳，很快有一名游士主动凑到彭祖面前，同彭祖分享自己会的题目，分享完了眼巴巴的看着彭祖。

虽然对方只靠了不足百分之一的题，但彭祖还是配合的分享了自己会的一部分题目，游士立马刷刷提笔。

有人带头，其余游士也不怂，很快扎堆分享自己会的题目，最后每个人的答卷都写得很满，答满了每一道题，而考官从头到尾未置一言，经历了整个过程的彭祖不由怀疑人生，辛筝真的是在招揽人才？还是她对人才的要求是识字就行？

第三天时考场门口会放出录取名单，录取者可以见到辛筝。

时间一到彭祖便迫不及待的去看录取名单，有自己，再看名单总人数，四十五名考生录取了四十一名，录取率近乎百分百，这么多人养得起吗？或者说，辛筝杀人究竟有多勤快才如此饥不择食？

面试也很简单，辛筝问众人都会什么，一个一个排队面试，问的都是考过的题目，好在众人回去后都将答卷背了下来，倒背如流，倒也能应付辛筝的问题。

问完后是安排职位，根据众人会的知识以及性格（部分游士性格太软，即便知识好也只能往技术岗位安排）安排的职位，全是吏职，但没人嫌弃，来了这里又没走的人都知道辛筝不授官，不管谁来了都得从基层小吏做起。

彭祖本来想在面试时打探一下辛筝对诸侯们的态度，但众人进门开始，辛筝便只问问题，问完便下一位，下一位迫不及待的上前，根本没有打探的机会。

而所有人都问完后辛筝立马宣布众人职位，宣布完辛筝便走人，游士们跟着小吏去认各自工作的地方。

彭祖得到的职位是养殖场小吏兼医吏，被带着认了养殖场与甘木医馆的路，以后五天一轮，四天在养殖场，一天在甘木医馆。

彭祖：“....”我是来打听辛筝对战败诸侯们态度的。

但这话没法直说，彭祖只能委婉向前辈小吏打听怎样才能再见到辛筝。

“辛君每旬都会来巡视养殖场，奖赏干得好的人，干得特别出色的还能被辛君召见。”

彭祖看着养殖场的牲畜，庆幸自己被狼群收养时研究过怎么治动物，想要干出头，见到辛筝应该不难吧？

***

用宵夜时辛筝忽然道：“我好像见到了濁山姮的男人。”

人族用膳都是一人一案，葛天兆与君离都有一张食案，三张食案的距离并不远，很容易听到对方说什么，俩人都懵了下。

葛天兆：“濁山姮？濁山侯？她成婚了？”

君离：“鯈？那个神子？”

葛天兆终于反应过来，旋即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你有麻烦了。”

辛筝目前为止对巫宗肆无忌惮的底气是什么？是玉主之位的两名合法继承人都在她手里，是无光对辛筝所作所为的沉默，没人能将这仨换掉，只能忍着。

“我说的是好像，不一定就是。”辛筝道。

君离问：“你如何怀疑他是鯈？”

“他的眼神给我的感觉与望舒、婧很像，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纯粹清澈的感觉，仿佛不属于这人间的疯魔劲。”辛筝回答。“但我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因为他不叫鯈，叫彭祖。”

君离相信辛筝的感觉，众人中再没人比辛筝同神子打交道多。“鯈与濁山姮之子唤彭祖，应该不是巧合，但他怎会来到这里？”

辛筝道：“可能是好奇想看看赤帝长什么样。”

君离想了想，无法反驳，因为好奇，所以冒着生命翻山越岭来瞅瞅，这是神子们干得出来的事。

葛天兆道：“也可能是想打探你对濁山姮的态度。”

辛筝怀疑：“他今世还会与濁山姮相识？”

从天幕出现到如今，原本的历史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

葛天兆道：“他前世不是爱上了濁山姮吗？虽然不知道怎么爱上的，但既然能爱上，说明濁山姮合他口味，只要他今世出于好奇，想瞧瞧濁山姮长什么样，那么再遇时未尝不会再次爱上。”

神子的爱基本不掺杂利益考虑，喜欢就是真的喜欢，与贵族权衡利弊的婚姻不同，后者会随着环境改变而换人结婚，神子的爱却很难因为环境变化而改变。

辛筝道：“看看吧，不管他想干嘛，总会暴露出来。”反正也没危险。

吃完宵食，沐浴，看还有点时间，辛筝见缝插针的看了几份公文与密函，最紧急的是来自炎洲的密函。

无光写的，写得字很多，辛筝提炼了下内容：哭穷。

巫宗快破产了，向辛筝要钱要粮要药，或者辛筝早点结束元洲的纷争，这样就没有大量只能在元洲等死的流民。

辛筝头疼的揉了揉脑袋，提笔写信。

一封给朱厌君，问能不能再改良一下燃命水，让燃命水壮/阳的效果更好，卖得更好。

一封给盗趾，南部的燃命水买卖虽然不错，但那些钱根本没法换成有用的物资穿过重重诸侯贵族们的封锁运回北方，不如换成粮食药材给无光做人情。

一封给无光，你要的，我给，但不可能给那么多，打个折。

三封书信回得最快的是无光，鲲鹏快递，举世无双。

俩人就着给多少物资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四五日后辛筝才收到盗趾与朱厌君的回信。

盗趾批准了她的建议，只是担心那些粮食药材会不会同样被抢，辛筝表示不会，谁敢抢无光，无光第二天就得上门灭人满门。

朱厌君的答复是能改良，让人用了之后感觉更好，但对寿命的损耗会更快，辛筝表示没关系，能卖得更好就行，最好分个不同档次，贵族市场要，有钱的庶人市场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