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趾军的一把手毕竟是盗趾，辛筝第二天便同盗趾说了说，盗趾没意见，只是好奇。

“你之前不是打算...”迟疑了一息，盗趾没将多快好省几个字说出口，改口道：“让他们自生自灭的吗？”

辛筝一脸仿佛之前计划多快好省解决问题的人不是自己的坦然：“有人自荐，又确实合适，顺水推舟的名望，不要白不要。”

盗趾讶然。“你对少昊君离...”

“没有。”辛筝道。“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遑论我们如今才多大，你有空操心我还不如操心你自己。”

“我不会结婚。”盗趾坦然道。“婚姻结两姓之好，你看我适合跟谁结两姓之好？”

“若为利益，你跟谁都不适合。”辛筝道。“能结两姓之好必须是对等的身份，这也意味着只能从贵族里务色，但那显然不可能。也可以从盗趾军里务色，都是你的下属，你提供下属施展才华的平台与财富，他们助你实现理想，已经很公平，再舍身体，亏。”

盗趾：“....”能将婚姻与君臣分析成这样，你也是人才。

但辛筝对婚姻与君臣是这种看法的话，盗趾觉得自己可以确定了：赤帝对少昊君离是真爱。

“你也可以不为利而结婚。”辛筝随口道。

盗趾：“不为利？若是灵魂伴侣？确实可以，但这种人可遇而不可求。肉不是灵魂伴侣，也就是图一个免费照顾自己的人，但我又不是用俸禄雇佣的照顾生活起居的仆从，且雇佣的仆从还不用担心以我的名义鱼肉乡里，配偶可不好说。若为生/理需求，我也有互相解决需求的情人。”

“随便你。”辛筝无所谓的道，她也就随口一说顺便试探盗趾，并非催婚。

得到盗趾军提供的除人手以外的一切支持，君离马上聚集人手。

虽然边境之外很危险，但少年们有热血、意气与理想，被官序淘汰却不甘心就此落寞的游士们有富贵险中求的野心。

君离利用这一点迅速纠集起众多人手，素质不能同胥吏比，但比纯粹的白丁要高，第二天便带着一群少年与游士赶往边境。

辛筝送行后转身便与盗趾打赌君离会被现实如何教育。

盗趾无语。“你对他没信心还放他出去？”

辛筝笑答：“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对他可有信心了，相信他只要没死就一定能达成所愿，但我更相信他前期一定会被现实教育。”

盗趾回以白眼，你的幸灾乐祸就差写脸上了。

*

君离做得准备很足，不仅向辛筝要了人手以外的一切，自己纠集了人手，还事先做了方案，对各种突发情况做了预防，怕自己一个人想得不周全，还与找来的人手一起集思广益查漏补缺。

但是，从未有人真正见识过一个全员男性，且多为成年男性的地方会是何等炼狱之景——虽然冀州的军队很多是纯男性军队，但这种军队只是没有女兵，将领经过城邑乡里时会勒令当地人进献女子充作军女支，攻破城邑后也会将城中女子搜刮起来犒赏军卒，而且军队在怎样也有军队军纪有各级军官建立的秩序。

盗趾军境外的难民营地并非军队，自然也不会有军队的整肃，全是难民，且都是男性难民。

女性因为辛筝设立的入境门槛，一个都没留下，便是男童都没几个，不是被境内捞走了——虽然原计划多快好省的解决问题，但辛筝人性未泯，提前将未成年的幼童捞走了——便是已饿死，因此剩下的难民超过九成九是成年男性。

人与人之间的摩擦与冲突频率....反正君离大开眼界，感觉盗趾军境内一年的犯罪事件加起来都不及难民营地一天的犯罪事件，但这不是最开眼界的地方。

君离一直知道自己生得很好看，从很小的时候长辈见到自己便喜欢捏脸，长大后同样是过节，自己从长辈那里收到的礼物都比小伙伴多，但毕竟目盲，对自己究竟有多美并无太多认知，这回知道了。

出境的第一天君离杀了十四个人。

虽然营地里没有女性，虽然营地里缺少物资，但这不妨碍营地里的难民想法解决非物质方面的需求，没有女人没关系，营地里的少年与长得清秀些的男性可以扮演女性角色。而君离生得唇红齿白，眉目如诗如画，比女人还好看，在营地里转悠会发生什么是可以预见的。

君离杀人都杀麻了，晚上在临时据点与伙伴们一起等待土灶上陶瓮里的食物炖熟一边说起自己的遭遇，君离这才发现自己的遭遇居然不算什么，小伙伴里的女人杀得人比自己还多。

但即便如此，君离也不能理解自己的遭遇，若试图对他做点什么是女人，他能理解，但今天试图对他做点什么的都是男的，忍不住问几个冀州本土出身的游士：“冀州龙阳之风竟至于此？”

正拿着勺子搅食物的冀州游士委婉道：“....少君今日的遭遇应当与龙阳之风无关，人有需求，而营地里无任何女人。”

君离：“....我在沃西没见过这种情况，境内也没有。”

另一名非冀州出身的游士笑道：“其它州并无龙阳风气，而境内，有没有一种可能，境内这么搞的都被辛君杀了？”

君离看向队伍里的女人们。“从现下的情况来看，女人更危险，带出来的弩除了保证据点安全的几把，其余都给队伍里的女人。”弩用来杀人比用刀剑戈矛省事。

君离摸了摸自己的脸，补充道：“我也来一把。”

杀人是个体力活，一天杀十四人，对体力消耗极大，食物炖熟时君离一口气吃下了平时两倍的食物，队伍里的女人们吃得比他更多，三倍分量的食物。

悲剧的是这只是开始。

第二日时辛筝许诺的第二批物资抵达，君离第一件事便是施粥，昨日转悠时踩到不少骨头，虽目盲，但君离仍能从骨骼的质地与大小判断出那些骨骼不全来自湿地里捕获的鱼鸟。

有粮食吃，营地里的不明骨骼也能少一些，为了尽快安人心，君离安排一边陶瓮里煮粥一边让难民们排队，队伍排好时粥也正好煮熟。

为防哄抢，君离特别安排了几个人端着弩维持秩序，但排队时仍旧发生了混乱，更糟糕的是营地里有抱团的盗匪难民趁乱来抢粮食。

待君离等人镇压叛乱结束时，地上多了两百多具尸体，只有四五十人是他们杀的，余者皆踩踏而亡。

君离感觉很心累，但更心累的是气还没喘匀便有难民拖尸体，一人起头，其余人也仿佛被提醒一般纷纷拖起尸体。

君离扣动弩的机括，弩矢落在最先拖尸体的人脚边。“帮我处理尸体，吃粥，拖走尸体，死。”

难民们看着君离等人手上的弩与锃亮的刀剑戈矛，终于老实帮忙处理尸体。

人族崇尚入土为安，但难民营地这情况入土为安显然不现实，君离干脆将尸体堆起来一把火烧了。

处理完尸体继续施粥，这次排队没出问题，也没人趁乱来抢粮食，但粥分好后出了点问题，没分到粥的人迫不及待的抢有粥的人，但在杀鸡儆猴也解决了，分到粥的人迫不及待的吃粥，呛死俩人。

只死三人并非难民们素质高，而是君离学了天幕里提到的赤帝年少时在蒲阪的赈灾策略：画一个圈，圈里画若干格，让难民一人站一个格子，每人发一个碗，所有人都分到粥后一人吹哨子，哨响才能吃，二次哨响前必须吃完。

出了格子，杀！

哨响前便开吃，杀！

二次哨响后还在吃，杀！

这套原型多半来自训狗的策略粗暴到令人无语，效果却绝佳。

当然，因为辛筝支援君离的粮食不足，君离没法如辛筝那般让所有人一碗吃不饱便回去重新排队，继续吃，吃到饱为止，只能给每人一碗粥。

粥不能白吃，一碗粥吃完，人就得跟着辛筝带来的人去湿地里捕猎与采摘野菜，狩猎采集期间不能打架，所得必须上缴，根据劳动与人头分配。

采集狩猎很容易也很难，容易是因为入门没有技术含量，但要收获良多却非常需要技术含量。

采集时，有些野菜野草吃了会死人，有的野菜野草直接吃会死人，但必须处理后又不会死人，如何采集是个问题。

狩猎时难民捕获的大多是鱼与水鸟，但湿地里种类与数量都最丰富的是蛇，而捕蛇，这是个毫无疑问的技术活。

君离做得准备很足，汜阳这里的野菜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都找了许多本地人请教。

至于捕蛇，君离同样请了捕蛇的好手来传授经验，同时找望舒设计了以种新型捕蛇工具，材质是木料与少量的铁，再加上传统的木叉，对付蛇足矣，比较麻烦的反倒是如何识别有毒蛇与无毒蛇。但也有法子，沼泽湿地里所有的蛇都抓一条进行教学，同时在望舒的指点下，做了木腿甲——将木料削成片，再用草绳围着腿捆一圈，让毒蛇磕掉牙。

捕到的蛇用来熬油，以辛筝的野心，君离相信等她蛰伏完了一定会四面出击，冬季打仗并非不可能，而蛇膏可以防冻。

哪怕以后军队用不着，给治下的氓庶冬日防冻亦可，天幕都说了未来会越来越冷。

辛筝给了那么多支援，怎么也得有来有回，毕竟，有来有回后才能有再来。

这个环节里死人最多的反倒不是采集狩猎时的危险以及有所得后发生争抢与分配，而是采集狩猎时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别人也来，沼泽湿地里的食物有限，多一个找食的人与抢食无异。

君离只能将沼泽湿地进行划分，再将难民分成小队，一队负责一个区域，收获越多分配越多。

这个过程中杀了七十余人。

杀戮只能起到一时的威慑作用，时间一久人便会麻木，又得出篓子，因此君离没忘记给众人希望：待辛筝打下更多地盘，必会迁徙他们去垦荒。

垦荒虽然累，但一碗饭还是有的。

这话换别人来说根本不会有人信，但君离就不一样。

虽然还没完全长开，但眉目间的风华与成年后愈发接近的君离已经可以刷脸。

胃袋里有了食物，理智回笼后的流民们自然而然认出君离那张脸。

靠着刷脸取得流民信任后一切顺利....才怪。

野心家哪都有，流民中也不例外，总有人靠欺凌更弱小的流民得了利后爱上这种生活，不想回到原来的生活；也有人试图给辛筝找麻烦，扼杀辛筝，而流民是很好的利用工具；另一方面流民实在太多，君离等人使劲浑身解数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活下去。

一个月过去时，境外营地里的流民数量少了三分之一，这还是因为不断有新流民补充的缘故，不然减少的数量会更多。

无名在此时凯旋归来，灭了七个方国。

本来还有闲心看君离热闹的辛筝被这个战果气得倒仰。

“我只让你灭两个方国，没让你灭七个，你知不知道这么大的地盘管理起来需要人手？”辛筝站在书案上愤怒的冲着与自己身高平齐的无名狂喷。“我知道你是名将，但名将也不能这么坑我！我跟你说得很清楚，我缺土地，但更缺人手...”

无名抹了抹脸上溅到的唾沫。“我没忘，我也没想过灭七个方国，是我在打仗时这些国家过来找茬，我本来只打算教训一下，让他们赔点东西，但国中的奴隶、庶人、商贾、游士和部分块破产的小贵族联合起来把国君砍了，向我献城，你让我怎么办？”

辛筝愣住。“国君的头颅那么好砍？拱卫国君的禁卫呢？”

她前世遭遇国人暴/动都跑了，后来更是杀回去，而辛国的禁卫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做到了为国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这种情况下，即便国人砍了国君，最大的成果也就是换个国君，献城还是不可思异。

“他们的禁卫与辛国的禁卫不是一回事，大部分都跑了，留下死战的寥寥无几。”无名道。

辛筝一脸懵。

无名解释道：“造反的氓隶打着献城给你的口号，禁卫即便能镇压氓隶，也必须考虑你会怎么看。”

辛筝想说自己不怎么看，她现在缺人，再怎么看又能怎么着？但很可能反应过来一个问题：那些禁卫又不认识自己，他们对自己的认知来自天幕，他们眼中的自己是那个灭了无数大国且睚眦必报杀戮成性的赤帝。

大国都挡不住赤帝，小国能挡住赤帝？

意识到问题所在，辛筝好悬没吐血。

“天幕莫不是与我有仇？”辛筝无语道，从天幕出现到现在，就没带给她一件好事。

无名安慰道：“你觉得麻烦只是你如今太弱小，待你更强大，天幕所有的影响对你便有利无害。”

“比起遥远的未来，我更头疼当下。”辛筝面无表情答。

然再吐血，事已至此辛筝也不可能把土地吐出去，真吐了就等于败自己的声望与人心，而且辛筝也无法说服自己不吃送到嘴边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