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蒙蒙亮,小孩儿的哭闹声在云来客栈里震天响,掌柜的一听到声音人一个激灵吓醒,脑子还没清醒,小二就疯狂拍门,竟一下子把门都给撞开了。
掌柜的只穿过内衫躺在床上,稀少的头发打结凌乱,和小二大眼瞪小眼,等回过神才勃然大怒:“你干嘛呢你?不想干了啊!”好在昨晚他妻子因怕事情牵扯到自身,带着孩子回自家宅子去了,要不然他肯定要让这小二好看!
小二也没想到这门这么轻易就被自己推开了,他连连想解释,可一着急就结巴,最后干脆指着外头说起自己来的本意。
“那些丢失的孩子都回来了!”
掌柜闻言,先是一惊,随后放松。他摆摆手:“正常的,跟往常一样,也没什么好急的,孩子回来就好。”
直到小二下句话吐出,掌柜才火烧屁股地蹦起来往外冲。
“周家……仙人……官府都来人了!说我们包庇贼人,要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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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条街灯火通明,周府的侍从在外面层层围住云来客栈,两边站立守出一条道,让气势汹汹的修士走进,整个客栈都闹腾起来,哭声和吵闹声混杂在一块儿,以至于明明天亮了,街上也并没有人敢出来走动。
掌柜哭天抢地地喊冤枉,云来客栈被搜了个底朝天,依旧一无所获。
游灯和梁枕星隐蔽身形坐在距离云来客栈不远的对面酒楼屋檐上,看着他们来来往往地搜寻,整座城都亮了起来。
不过天的确也要亮了。
游灯打了个哈欠,“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吧,等到晚上再去周府把虞厌送回去。”他作了决定,意思意思地去看梁枕星。
梁枕星从离开周府就变得沉默,时不时发呆。游灯能感觉到对方是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他身上,一旦他抓捕住去看,对方又迅速挪开视线,以至于他根本没法去兴师问罪。
游灯百思不得其解,他的马甲应该……没掉吧?就这短短几个时辰,他还跟梁枕星分开了那么长时间,到底怎么回事?
他有心问虞厌,但虞厌早就回了泥娃娃的身体里面休眠——为了便于携带,这是他们一致商量的决定。
多想无益,游灯按下心头的疑惑不安,带着梁枕星找到一处破庙,开辟了一个小空间进行休息,他熟门熟路地从储物戒里拿出被褥,梁枕星看着他动作,心里头生出几分难言的酸涩。
“……你,你经常在外面住吗?”
游灯动作一顿,头也没回,“在外面不都这样吗?”
他忙活了一整晚,又和那修士打了一架,精力耗尽,没管梁枕星,便脱了鞋袜,裹着张薄被睡下,他脸上还戴着面具,略有些硌,但他实在太困了,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梦乡,而一直没说话的梁枕星,在片刻后来到了他的身旁,微微弯腰,黑眸中闪过一丝不明。
梁枕星的手不知不觉地落到银制面具边缘,面具上方倒映着他不甚清晰的面容。
面前的人睡得很熟,毫无防备,即使戴着面具,也能看到他闭着眼时纤长浓密的睫毛,就像一把小扇子。
大抵是察觉了什么不妙,不自觉地蜷缩身体,以至于薄被上拉,底下露出一双并在一起的脚来,雪白,纤细。
梁枕星的手握上去,冰凉而又细腻,游灯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蹬腿想要逃开。
梁枕星没想惹醒他,从善如流地松开手,最后思来想去,还是帮他把被子盖好,持着最后一点疑虑,也去休息了。
两人一睡就睡到了傍晚,期间破庙里来来往往好几回,除了乞丐,还有一群修士,好在修为并不高,加上破庙本就破败,只有一尊腐朽的石像立在那儿像一座小山,站在门口往里看,一览无余,没有任何可以容纳的藏身之地。他们没有过多怀疑就离开了。
游灯醒来时看见夕阳斜照,橙黄色一片的暖光耀眼又绚烂,而他的身前不远处,正对着他坐着一个人,因为逆光的缘故,第一眼,游灯甚至没看清楚他的面庞,只知道对方的视线如影随形地盯着他,叫他心头一跳,直到下一秒他醒神,才看清那人是梁枕星。
“你坐那干嘛?吓我一跳。”游灯咳嗽两声,摸着嗓子,好险没爆真音。
“睡醒了,有点饿。”梁枕星拍拍手站起来。
他这样一说,游灯也觉得饿了。他把身旁的泥娃娃扒拉起来,附身的泥娃娃身上的虞厌也像是睡饱了一样眨眨眼醒来。
游灯大手一挥,豪气道:“今晚上事情结束,我们再去吃顿好的。”
他的想法很简单,虞厌回去后,周三郎和那修士的合作也结束了,到时候满城风雨都与他无关,至于那作恶多端的修士,他就浅浅地向各门派匿名举报,让那些光明磊落的正派们解决吧。
梁枕星自然没意见,于是两人等到天黑之后,便立刻动身赶往周府,这一次,梁枕星没有跟上。
早在白天,他们就商量好了,梁枕星留在周府外面等候,游灯带着虞厌进入周府,如果两个时辰后游灯还没出来,梁枕星再考虑进去找人。
梁枕星虽引气入体成功,但并没有经过正统的学习和训练,游灯不会教人,梁枕星学东西全靠悟性,时灵时不灵的,要是他出事,一切前功尽弃,游灯自己都得怄死。
夜里,周府上下全部亮起了灯笼,火光映照,就像是单独撑起了一边天明。
守门的侍卫挺直身躯站在门口,目光如炬地看向每一个可疑的地方,直到一个小丫鬟提着篮子低着头匆匆走来,立刻就要跨入门槛,侍卫手一伸,直接把人拦下来,面露狐疑:“少爷下令,府里上下在酉时后皆不准出入,你是打哪儿出的?你去干什么了?!”
他严声斥责,声如洪钟,吓得那小丫鬟瑟瑟发抖。
小丫鬟本就瘦小,一身绿衫,人还没到侍卫肩膀高,约莫才十三四岁,肩膀颤抖着还是不敢抬头,只是在这声声质问中,声音细弱地回道:“是少爷……少爷叫我出去买东西,小少爷他闹着要娘……”
话到此处,小丫鬟似乎是怕他不信,掀开了臂弯里盖在篮子上的蓝色碎花粗布,里面装着几个模样精致的玩偶,还有几个精巧的风车和鲁班锁等,都是小孩儿爱玩的。
侍卫瞥了一眼,没打消怀疑:“小少爷要什么没有?还要你去买这些东西?还不说实话!?”
小丫鬟身子又是一抖,却没有退开,而是手往篮子里面扒拉了一下,让侍卫看到了底下埋着的一个瓷娃娃。
做工比起精巧的木制品和府里的瓷器,可以说一句粗糙,但侍卫一时间挪不开眼睛,因为——那瓷娃娃有着一张跟周喜肖似的脸。乍然一看,还以为是按照周喜捏的。
电光火石间,侍卫想起小丫鬟的那句“小少爷闹着要娘”。
周喜不是周少夫人所出,这是府里老人都知道的事情,侍卫也是其中一个。
他不想引火烧身,正想再问,就见另一边的同伴跑来,低声跟他说道:“这小丫鬟我认识,是小少爷院子里伺候的下等丫鬟,估摸着是被排挤出来买东西,毕竟现在这个点谁也知道出来不安全。”
有了担保,侍卫也不想多加为难,他上上下下再次打量了小丫鬟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就让开身子,让人进去。
小丫鬟匆匆走进,侍卫目送对方离开,匆匆一眼倒是看见对方瓷白的侧脸。
他有心想打趣同伴,话没出口,就见对方已经迈步回去了,当然,要是他再细心一点,就会发现同伴的眼神有轻微的涣散。
夜里细微的风声卷得枝头绿叶哗哗作响,灯笼里蜡烛啪啦一声炸裂,烛芯炸开,又很快恢复原样。小丫鬟顺着走廊,脚步快而轻,如同一只猫,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直到走道一处隐秘的拐角,才停下脚步抬起头。
一张只是有点秀气的脸慢慢在黑暗中变得俏丽精致,最后隐蔽在面具之下。
“虞厌,走了。”游灯把身形变回,再换回自己的黑袍,低下头看篮子里从瓷娃娃慢慢蜕化成泥娃娃的虞厌。
泥娃娃脸上露出一个很浅淡的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