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您成全。”萧忆再行一礼。

卧房内发生的事情，县令夫人并不知晓，她只知道自己在院中等的时间有些长，难免有些心焦。

她上前叩门，“两位大夫，里面情况如何了，什么时候能让我进去守着我儿啊？”

离卿尘听着外面的动静，将胡十二身上的锁链收回来，明渊补个缺，一脚把狐狸踹到床榻底下。

萧忆看见这一幕，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而是重新钻进了被窝，阖上眼，恢复与少夫人壳子十指相扣的姿势。

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片刻，县令夫人进了里间询问萧忆的身体情况，得知儿子只是累晕了，身体上并没有什么大碍，才开始双手合十谢天谢地。

那模样虔诚的，连最心诚的信徒见了都要直呼内行。

仿佛救好她儿子的不是离卿尘，而是那些满天神佛。

明渊见了，又是一阵气急，随即扭过头去，眼不见心为静。

县令夫人谢完满天神佛后，才想起来离卿尘二人，她亲切地说道：

“二位先生救好了我儿，我定恪守承诺，将告示上答应的五千两白银交给二位，您二人是萧府的恩人，本来应该由我家老爷亲自招待二人，可奈何他公务繁忙，无力抽身，希望二位先生勿要见怪。”

这句话太过耳熟，明渊捏紧双拳，终于忍不住开始开怼：

“夫人这是什么话，难不成萧公子在你的心里只值五千两白银？况且，自打我和先生在芳菲苑住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看到哪个父亲这么冷落自家儿子，连个面都不露，不知道的还以为萧公子并非萧府亲生子，萧公子只是病了，并不是死了，表面功夫做得再好也不如真正以诚相待。”

在萧府待了这么长时间，就连明渊也在为萧忆打抱不平。

萧忆长期与妻子被迫分居两院，二人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县令夫人眼里只有自己的儿子，而丝毫不顾及儿媳的感受。

难道是因为太过爱儿子，才会吃儿媳妇的醋，最终让夫妻二人分院而居？

到头来儿媳怀不上萧府的子嗣还要大肆埋怨一番，真是让人开了眼。

萧忆的县令父亲更是搞笑，在家里没有一丝存在感还不说，一个男人被一个妇人拿捏至此。

燕云县三年的失踪案查不出一丝蛛丝马迹，有很大的原因出在县令身上。

一方县令连自己家都管不住，更别提一整个燕云县了。

明渊讥讽地笑着。

对面的县令夫人听到这些话，脸都被气绿了，刚要发作，便被离卿尘冷到能冻死人的眼神吓了一跳。

“贵府公子的病已然大好，但还需要再观察三天，届时，我和我的药童自会离开。”离卿尘说完，便带着明渊离开房间。

*

自打萧府的两位大夫回到客房后，萧忆便醒了过来，他先对自己的母亲安慰了一番，便将母亲又劝出了房间。

被人一脚踹到床底下的胡十二幻化成少年模样，黑着脸从床底下钻出来。

少年模样的胡十二长得很清秀，眼角的一抹眼影般的红晕为他增添了一丝魅色。

令他看起来濯而不妖，魅而不俗。

“这就是你原本的样子吗？”萧忆淡笑了一下，这抹笑带着一丝苦涩。

跟十二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这却是萧忆第一次看见他的十二长得什么模样。

他的十二藏得好深，深到他好像有点不认识了。

胡十二神色慌乱，一把握住萧忆的手，“萧郎，我虽然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但你能不能看在我命不久矣的份上，在最后的三天里好好陪着我？”

“求你！”胡十二态度卑微，握住萧忆的手有些微的轻颤。

胡十二的心底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恐惧，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从他的手中溜走。

再也抓不住。

“那你帮我办三件事吧。”萧忆依旧笑得浅淡，“我想让你在这三天内，将我私库里的银子都分发给燕云县失踪百姓的家人手里，如果不够的话就从萧府公库里扣。”

“好。”胡十二答应了。

“帮我置办一口棺材吧。”萧忆说道。

胡十二惊慌：“你要棺材干什么？！我不会帮你置办的！”

事是他办的，萧郎万万不能因此而想不开啊！

萧忆看向躺在床榻上的少夫人壳子，“十二，你若死了，那萧府的少夫人也就没了，这口棺材是为她准备的，你别想太多。”

他亏欠的人太多了，若十二犯了错，那他也是从犯。

逃不掉的。

床榻上的少夫人壳子随着妖气的消散，躯体的生机也会随之而散。

胡十二了然。

原来是他想岔了。

“好，没问题，我一定会选一口最厚重的棺材给她。”胡十二对这具少夫人壳子充满感激，答应的自然也很爽快。

“还有一件事。”萧忆眼中带了丝忧色，“我的贴身侍女青黛不知道去哪了，若你看到她，能不能在府外买下一处小院给她住？”

青黛已经跟在他身边很长的一段时间了，他担心母亲会迁怒于她。

萧忆交代的事不难，胡十二都应了下来。

事情都交代完，房间又重新变得安静起来，两人之间竟都没有话题。

这样的变化令胡十二心里万分难受，一时之间感到有些委屈和难过。

这一切都是他的咎由自取，但他从来不后悔用一些阴损的办法为他的萧郎续命。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胡十二一直在为萧忆的三个要求来回奔忙，没有一刻能闲的下来。

昼夜不息。

燕云县的百姓们一觉醒来，发现自家院里出现一袋厚重的银子，欣喜万分。

本着财不外露的原则，收到银子的百姓都没有一丝声张，只是脸上的笑容比平时要浓了些。

一口厚重的黑木棺材也悄然无声地出现在萧府偏僻的角落中。

半夜三更，萧府婢女们住的房间内，青黛半死不活地趴在硬板床上养伤，其他婢女早已歇下。

一道黑影窜入窗台，进入到房间内。

青黛见状，心里不停地打着鼓，想要大声叫醒其他已经睡着的婢女，却被那道黑影发现。

随后脖颈一疼，眼前一黑，她又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处陌生的房间内，外面还能听到小贩的吆喝声。

桌子上放着一个木盒子，她看不到盒子里装的什么东西，便慢腾腾地起身，扶着腰挪到桌子前。

青黛打开盒子，看到盒子里装的东西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盒子里赫然躺着一张房契和自己的卖身契以及六个沉甸甸的银子。

她看到这些顿时感觉鼻子有些酸。

*

春庭园石亭。

亭子旁的池中，一群胖嘟嘟的锦鲤依旧在绿水中摇曳摆尾，院中的应季花朵依旧如平时一样开得艳丽。

胡十二将萧忆交代的事情尽数办妥后，便化作一只普通的赤狐缩在萧忆的怀中。

萧忆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油光水滑的狐狸毛，坐着静看这一园的美景。

“十二，我从来不知道你在背后为我付出了这么多，谢谢你。”萧忆低头对胡十二笑了笑。

“我瞒了你这么长时间，你不怪我吗，萧郎？”十二闷声说着，无论如何也不敢跟萧忆对视。

“怪。”萧忆看见胡十二身子又往自己怀里缩了缩，眉眼弯弯，“怪我没有早点知道，这样我就能陪你一起承担这些了。”

“最后一天了，我们不聊那些不开心的，多聊聊开心的事。”他掩去眉眼中的悲凉，笑得灿烂，仿若夕阳垂暮前的霞云。

美得动人心魄。

萧忆双手穿过胡十二的腋下，将狐狸举在面前，“十二，我想再看看你的人类模样。”

话音刚落，胡十二便化作少年，坐在萧忆的腿上，双手撑着他的胸膛，两个人的脑袋只有一个小臂的距离。

呼吸相互交织，姿势暧昧。

胡十二被萧忆盯着看了好长时间，不自在地在他的腿上动了动，试探性地唤了一声，“萧郎？”

萧忆轻笑了一声，“别动，让我抱会。”

闻言，胡十二安安静静地在他的腿上坐着，任他盯着自己瞧，只不过耳垂的热度暴露了不平静的内心。

“萧郎，我走之后，你打算做些什么呢？”胡十二问道。

萧忆顿了顿，摇了摇头，神色茫然，“以后？我也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没有十二的日子里，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也许母亲会为他重新选一桩亲事。

也许也会和其他富家公子一样，出门采风游玩。

也许以后的生活会光芒万丈，但没有十二的日子，他真的能捱过去吗？

他不知道，一想到十二不在身边，心里空落落的。

他也曾度过了一段和十二举案齐眉，共赏千秋雪的日子，虽然母亲后来限制十二进入芳菲苑，但十二也会在半夜偷偷过来。

待天明之后又悄悄回去。

他很少和十二共赏日出日落，但也能一起在窗前相拥，共赏星辰明月。

三年时间转瞬即逝，他拖着羸弱的身躯，本打算就这样了此残生，却不想，十二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从鬼门关那拉了回来。

本想着从容赴死，但因为十二陪着，面对死亡威胁时，他才多了几分怯懦。

萧忆眼中的迷茫没有逃过胡十二的眼睛。

此时此刻，胡十二彻底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