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盘上的药材看起来都太过名贵,来萧府看诊的人见到这些药材,心中的憋闷便已经消了大半。
毕竟他们只要将这些药材拿出去,便能用这些药材换成更多的银两。
孰轻孰重,在场众人也都明白。
明渊躲在后面,暗自和离卿尘嘀嘀咕咕,“这萧府也真有意思,送个礼物还搞得这么麻烦,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吧?”
“不错,此举表面是在送礼,实则是为了筛选出真正有才干的医者。”离卿尘一语点破其中关窍,不过说话声音小,其他人并没有听见。
那十名婢女手中端着的药材,虽一眼看上去都是上佳之选,实则托盘里的药材均品质不一。
甚至,还有优劣拼接在一起的药材,真假难辨。
能看出此等用意的人,唯有常年和药材打交道,且医术高深者,才能真正进入萧公子的卧室,为他看诊。
明渊恍然大悟,他对离卿尘讨好地笑了笑,“那这回全靠先生了,只希望先生不要嫌弃我这个药童蠢笨就好。”
“你不笨。”离卿尘纠正他。
允棠捧着签筒,看向众人,“诸位先生,谁先来?”
“我先来!”
一位穿着破烂,形似乞丐的老头挤到最前面,其他人都被老头身上难闻的味道熏了个仰倒。
看见老头,他们像躲瘟神似的,纷纷站远了些。
允棠面色如常,将签筒朝着老头那边凑近了些。
“第十个?”老头拉着个脸看向手中的签子,统共就来了十二个人,他排第十,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其他人心中嗤笑,随后便依次去抽签。
离卿尘抽到了‘五’,明渊站在离卿尘身边没动。
“这位先生不来抽签吗?”允棠看向明渊。
“我是先生的药童,不用抽签。”明渊揪了揪离卿尘的袖子,笑着解释道。
允棠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抽完签,众人依照规矩,按照数字大小前去挑选药材,前面四位男子挑好后,允棠神色毫无波动。
轮到离卿尘时,允棠多看了他两眼,便又垂眸低首。
离卿尘一眼扫过去,便已知晓药材的优劣。
他拿起放置在托盘内的夹子,将每个托盘中品质最高的药材挑出来,又将那些药材里瑕疵的部分当着众人的面处理干净。
手法干净利落,一丝不错。
允棠的眼睛微微一亮,看向离卿尘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殷切和尊重。
她常年为县令夫人调节身体,也略懂一些岐黄之术,通过旁观离卿尘这一番操作,自然也就看出了些门道。
待所有人都挑选好药材,十位婢女端着已经空了的托盘退了下去。
允棠走到老管家的面前,耳语了几句,老管家频频点头。
老管家走到众人面前,“诸位都是府中的客人,不如先去偏厅喝杯茶,被我叫到数字的先生便先随老朽走一趟。”
“五号签、七号签以及十一号签的先生请跟老朽来一趟,至于没叫到号的先生,府中自有名茶来招待各位,见谅。”老管家高声说道。
同离卿尘一样被选中的人留在原地,其余人则跟着老管家去了偏厅。
七号签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少年人,身穿一身粗布,头发用一根木簪束起,背后背着筐篓,脚上还沾着泥点子和草屑。
十一号签是一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白发老者,留着白须,衣着朴素,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
“四位请随我来。”允棠上前引路。
离卿尘带着明渊跟在允棠的身后,并未理会一同前行的少年人和老者。
他信步走在府中,府里的婢女、婆子见到他,都忍不住驻足,眼中也露出了惊艳。
四人跟着允棠绕过曲折的小径,步入如巨蛇一般的回廊,穿过一道道的月门,才来到萧公子所在的芳菲苑。
进了芳菲苑,离卿尘便看见庭院中跪了一地的婢女、婆子,她们面部几乎已经贴在地面上,看不清神色。
“这便是我家公子所住的芳菲苑,允棠先进去通禀,劳烦诸位先生稍等片刻,允棠去去就来。”允棠说完,便准备进公子的卧房。
“允棠姑娘请留步,我身上有点脏,不知哪里有梳洗的地方?”七号少年不好意思地叫住允棠,蹭了蹭脚上的泥,又顺道拍了拍身上沾染的草屑。
“梅落,你带这位先生去梳洗一番。”允棠交代完,跪在一旁的梅落便起身为七号少年引路。
允棠这才进了卧房向县令夫人通禀。
“这大户人家的规矩还真是多。”明渊附在离卿尘的耳边,跟他说着悄悄话。
“凡事皆有代价。”离卿尘神色平淡,大户人家的人虽不愁温饱,但始终被条条框框束缚其中,终生不得解脱。
没多久,允棠便走出了房间,而那个少年也刚好回来,梅落办完差,便继续跪了回去。
“诸位先生请进吧,主子有请。”允棠替四人掀开了卧房门口的遮挡蚊虫的水色纱帘。
燕云县有名望的医者都聚在外间,见到离卿尘一行人进来,更是没了好脸色。
待少年和白发老者见到哭肿了眼的县令夫人,均行了个鞠躬礼。
只有离卿尘的脊背依旧挺拔,没有弯折半分,而明渊始终揪着离卿尘的衣袖,脸上笑嘻嘻的,与房间内悲伤的气氛格格不入。
离卿尘二人越是这样,县令夫人就越发不敢怠慢他们。
“多谢各位先生们挂念着我儿的病症,不辞辛劳地来此为我儿看诊,话不多说了,一切都拜托诸位了!”县令夫人捏着帕子擦拭着眼泪,神色焦急,语气恳切。
少年和老者一同来到萧公子榻前,两人一同对着榻上之人做了一番详细的检查。
一老一少神色逐渐凝重,最后对着县令夫人摇了摇头。
“唉,另请高明吧。”老者叹了口气,便直接退出了房间。
“萧公子体内的脏器已衰弱至极,若非贵府用些好药材为萧公子吊命,恐怕他现在已经.....抱歉。”少年抱拳,也退了出去。
到现在,县令夫人已经对离卿尘和明渊二人失去信心了,但二人来都来了,她也就没有往外赶人。
“阿渊,你先去看看。”离卿尘将明渊往榻前推了推。
“嗯。”明渊走到榻前,将萧公子的手腕从被窝里拿出来,他动作太过随意,看得县令夫人心头一跳。
此人居然连脉都不切?
难不成是在愚弄她吗?
“二位公子难道是在拿我寻开心的?哪有正经的大夫站在一边,让自己的药童去诊脉的,况且,哪有人提着别人的手腕切脉的?简直荒唐!”县令夫人说着,便想将怒气发泄到离卿尘二人身上。
“允棠,送客!”
闻言,明渊放下萧公子的手腕,回到离卿尘的身侧,眼神中带着一抹微不可察的冷意。
“萧公子的病看上去的确挺严重的,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既然夫人这么急着让我和先生走,那诸位告辞!”明渊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作势就要拉着离卿尘离开。
“先生,我们走吧?”
“嗯。”离卿尘抬脚欲走,神色平淡,透露着一股疏离之感。
县令夫人听到明渊有办法医治自己的儿子,心中后悔的同时,急匆匆地挽留离卿尘和明渊二人。
“二位且慢!方才是我失礼了,敢问这位先生,您方才所说的可都是真的?您当真有办法能将我儿救好?”
县令夫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原本沉寂的眼中生出一缕光芒。
她急匆匆地起身挽留二人,许是在床榻边趴得久了,身形晃了晃,幸亏有允棠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才没有丢丑。
离卿尘背对着她,语气微冷,“我之所以来此,并非是因夫人允诺的那些好处,而是感念于萧公子行的那些善举。”
“既然夫人认为,我和阿渊是在愚弄诸位,那么,也不必挽留我二人,告辞!”
离卿尘迈出了萧公子的卧房,任凭县令夫人如何挽留,也没有放慢自己的步子。
明渊冷哼了一声,也紧随其后。
“扑通。”
县令夫人重重地跪了下来,头贴在地上,企图为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儿子博得一丝生的希望。
堂堂县令夫人,将自己的尊严踩进泥里,尊严、脸面统统弃之一旁。
极尽卑微。
“求求先生救救我儿!方才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她声音哽咽,身躯弯得要比院中跪着的一众奴仆还要低。
允棠也跪下来,爬到离卿尘的面前,紧紧地拽着他的雪色的衣摆不撒手。
“先生明鉴,整个燕云县的百姓几乎都受到过我家公子的照拂,我家公子实在是世上最心善的人,婢子实在不忍心我家公子会在病榻上了此残生!”
“望先生能回心转意,救救我家公子!”允棠重重地在地上磕了起来,不一会,娇软嫩白的面貌上多了几分显眼的青紫痕迹。
离卿尘的衣摆被姑娘揪着,一屋子的人都跪伏在地上。
期待着他的回心转意。
他回身看过去,县令夫人的头上已有大半的头发化成了白丝,整个人苍老地完全不像是正值壮年的妇人。
就是这样的一个妇人,对一个小姑娘却如此心狠,让青黛挨了重重的二十大板,当个牲畜似的将人随意发卖了出去。
“夫人可知,我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离卿尘眼神冷凝地像个刀子似的,刮在县令夫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