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乔帆有些忧伤的看着他。

眼里是揉不开的沙。

那一刻，他转身逃了。

戒断有多辛苦，他忍受了多少难以想象的疼痛，他多少次背着他喝了高浓度的生命水，注射药剂，多少次忍着没有爆发。

他其实心底里知道，高浓度的生命水也给不了他想要的。

他需要的是血，是身体内流淌出来的血。

是毫无保留的索取，而他知道，无论是什么都会要了邵莫夫的命。

邵莫夫找到了何乔帆：“对不起。”

“回去吧，这里冷。”

何乔帆的眼睛停留在他刚刚的伤口上，伤口已经简单的包扎过了。

他们再次回去后，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邵莫夫心底是忐忑的，他为什么那样做？因为亏欠，因为不舍，因为自己除了这些已经没有别的东西能给他了。

说来他也是自私，让他喝这一口，自己心里好受了，但何乔帆呢？他只能忍受着痛苦和煎熬。

他哪会想那么多。

何乔帆说过，这口血，就像是扎在心口的瘾。

但他从没当回事。

何乔帆说过太多的话，他早就分不清真假。

有时候是寻他开心随意说的，有时候是真的很认真的跟他说。这些邵莫夫也没怎么听进去，因为他知道，自己终会有一天会回去。

这些就当做听听好了。

所以当两人交集越来越密集后，邵莫夫选择把心藏的更深，他无法告诉何乔帆他找到了自己的组织，也无法跟他分享找到同知的喜悦，与同伴被抓的痛苦。

林子义通知他不能再去做义工了。邵莫夫有些讶异，自从上次碰头后，林子义就没再出现过。林子义在黑卡上留了最新的留言。

别的区有几个据点被夂类摸到了，虽然他们还没有什么动作，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允许他们再那么张扬的抛头露面了。

又过了几天，邵莫夫在黑卡的公告里看到了胡川被安全局抓走的消息。胡川的黑卡也被注销了。

“胡川真的被抓了吗？”他敲下这行字，一直在等林子义回答。

林子义：“你别想太多，没事的。”

邵莫夫：“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子义：“在转移的过程中，被抓到了，他们应该是有目标性的。”

他又说：“你…小心点，别让别人发现了。抓进去很麻烦，很可能，出不来了。”

他不用说邵莫夫也知道他在提醒自己提防何乔帆。

邵莫夫：“我知道了。”

林子义：“我们这个区被抓走两个人去问话，其他区也有被抓走的，如果没有被起疑，半天就可以出来。”

邵莫夫：“如果超过半天，会怎么样。”

现在邵莫夫已经与林子义他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超过半天，大概率没办法出来了。”

“有一个人是白卡，白卡持有者不会说一个字，胡川，他基本上不知道什么。”

“他们应该只是问话，如果他们知道点什么，肯定会四处搜索，虽然他们可能开始怀疑，但应该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只是现在要想神不知鬼不觉转移就难了。”

“会查到我们这边吗？”

“我这边会时刻留意，有动向就会即刻通知你。”

他临了又说了一句：“你等我的通知，我会尽快安排你的转移。”

不用林子义说邵莫夫也知道事情会往多糟糕的地方去。

朋友被抓，前途缥缈，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不能回去，突发的变故让他别无他想，只能祈祷胡川在那儿能好受一些。

外面也风声很乱，被抓的同知可能不少，虽然只是去问话 但也足以见黑暗的一角即将被扒开，最后躲在黑暗的他们只会是无处可逃，他只能在纷乱的世界里保护好自己。

他打开夂磁，夂磁十分安静，里面没有几条时事。

而黑卡内，消息不断的传送，他恍若自己置于两个世界，完全不一样被生生剥离开的世界。

有夂类去安全局举报了，那是一个叫关吉的男子，他举报的是叶怀，叶怀跟胡川有很密切的交集。叶怀已经被转移走了，他们抓胡川应该只是去例行询问。

何乔帆看着夂磁卡对着邵莫夫说：“最近听说调查局在抓反动青年。波动范围挺广的，我们这边听说也抓了两个。”

“他们好像年龄都偏小，不满十八，你说小小年纪，做什么反动青年。”

说完还看了邵莫夫一眼。

“最近别乱跑了，就呆家里吧，你就别出去工作了。你要是缺…”

“这年头哪里都不安全，我会小心的。”邵莫夫低着头说。

何乔帆质问他：“我是不是叫不动你了？”

邵莫夫无奈抬眉：“我自己能衡量，你不用处处管着我。”

何乔帆站起身来，他双眼看着他，这是他们第一次陷入这样的沉默。

这样的沉默更加深了一些不安。

邵莫夫以前十分听话，何乔帆说什么他都听，从来就没有反抗过。

这是他第一次心力交瘁，头上悬着一把剑，不小心把藏在心底深处的东西给带出来了。

胡川被抓进了调查局，而他也可能成为调查局下一轮抓捕目标。

他本可以像往常一样敷衍的附和何乔帆，偏偏这次没有。

两双眼神相互盯了许久，邵莫夫将目光挪到何乔帆身旁的阿呆身上，阿呆仿佛收到指示开了口：“何少，别生气了，小事。”

何乔帆头也没回：“你闭嘴，关机去。”

阿呆沿着路线撤回到了初始地关机去了。

屋内的气氛越来越冷，邵莫夫顶着一堆堵在心里的话，他很痛苦，他也知道开口会伤害到对方，但就总忍不住。

“何少，当初逼迫我来这儿的可是你啊。”

“要向我索取鲜血的是你。”

“你怎么会觉得对我而言，外面比在这里会来的更不安全呢？”

何乔帆手上青筋暴露，他紧握着拳头的手在颤抖。身上的表情也开始僵硬。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平复下来，说出这句话。

“我是说，对我而言，在哪都一样。我清楚我是个什么东西。”

邵莫夫脸上堆起凄切的笑，他问：“我不就是一个血奴吗？我的生死又有谁在乎。”

何乔帆气得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盯着他。

邵莫夫自觉话说过了，但依然指甲掐着自己的肉开口：“我其实挺瞧不上你们夂类的，嘴上说着誓言，背地里又在搞小动作。”

“你要像我一样，每天指着别人的恩泽忐忑度过每一天，过着狗乞的日子，你也会觉得这操蛋的日子不过也罢。”

“要不是你拿捏我的把柄，指不定是你讨着我要，求着我给你血呢。”

何乔帆的表情严肃，收起一贯有点好脾气：“就想吵一架是吗？”

说话间邵莫夫的卡振了振，他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差。

“何乔帆，我再不想要你管了。”

“我再不想待在这里。”他眼眶泛红。

良久的沉默，邵莫夫只感觉到心脏剧烈的起伏着，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像是愤怒的。

“你什么意思？”何乔帆红着眼问。

“你要早这么说，我就放你走了。”

“你走吧，去找你的世界。”

他用尽力气说完这句话，夺门而出。

眼里泛着酸，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数九寒冬天。

十八岁的何乔帆在空荡荡的半空中架着小飞囊，一时间迷失了方向，他手砸着小飞囊发泄，停靠在一处落地窗前。

他气的是邵莫夫那毫无变化的脸，气都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却一副他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气的是他的狠心与决绝，气的是在邵莫夫的规划里，从来都只是拐着弯的把自己剔除出去。

他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没办法接受的是对方竟然用这种方式告别。

何乔帆想起刚遇到对方的时候，好像也才没过多久，又好像其实过了很久，他走的每一步，把对方所有可能都包纳了进去，给了对方足够多的可能性，但对方就算是要离开，也没有对他坦诚过。

这东西像是一根针，扎的他哪哪都疼。

何乔帆心底悲凉：邵莫夫，你真没种。

他还小，他是很不幸才遇到自己。何乔帆甚至开始为他开拖罪责。

甚至想象着邵莫夫每每在自己手底下，只能颤抖着忍着疼咬着牙，被迫伸着脖子让自己吸血。自己说什么他就是什么，从来不做反抗。如若自己是他，是不是也恨死自己了？

光影乱做一团，邵莫夫抓起什么东西往地上摔了一下，然后他蹲在地上埋在臂弯里，哭了出来。

所以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曾一次又一次的问自己，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一步，自己竟然连一个正常的道别都做不到呢？

是他一直在躲避，害怕面对这一刻的到来，从联系到组织那一刻开始，他就想方设法的想要巧妙的躲过这一切。但是他一直以来都做不到，他今天确实是借着性子想要扯破两人之间的关联，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早就被何乔帆看破了，他就是不跟自己吵，偏偏大度。

明明该走的是自己。

夂类的告密，让人类被抓，他绝不能生出叛意，不能让别人为自己牺牲。

如果何乔帆要恨自己就恨吧，反正以后也遇不上了。

他匆忙离去，在雪地里一踩一个脚印。

脚印下沾着被玻璃刺伤的血化开成，有淡淡的红，像是一朵又一朵的花。

邵莫夫每往外走一步，那些回忆就波涛汹涌的打在他的胸口。

以后受了伤，不管是谁欺负你了，一定要告诉我。不许瞒着藏着，知道么了？

祛这疤是为了不被看出来鞭伤，否则以后被看到了，指不定被怎么欺负。

我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土里，没有人会知道。

我会把一切都烂在肚子里的，给我一些时间，我控制自己不再向你索取血液。

让我做你的后盾吧。

深夜里，男孩双腿跪在雪地忏悔着，他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会如此这般护着他。朋友也好亲人也罢，他们其实并没有很认真的划分出两人的界限，正因为如此，可进可退。而这一切都在何乔帆的把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