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样的消息，周围的人都分外惶恐不安，他们都在担心，自己下一秒会因为敌军到来而死去，或是投井，或是上吊，或是砍头。

他却觉得解脱，而不是惊恐。

他意识到自己的世界突然有了其他色彩。

他不再那么无聊，而且想要活下去。

除此以外，他还想见一见那个让他的世界漂亮起来的人。

这个人果然很漂亮，而且比他想象之中更漂亮，天底下所有的颜色都在这一个人身上，他没法不爱这样的人。

只要这一个人出现，他的目光就永远定在这一个人身上，他不再为此感到痛苦或者愤怒，因为，他看见这个人就会感到愉悦。

这个人从那一天起就是他的快乐源头。

他简直想象不出，如果这个人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不见，他又将跌入怎样的灰暗之中。

那是一种想象得出来的更加糟糕的痛苦，尤其是在他经历了住在黑乎乎的房子之中的生活之后。

人的想象是有极限的。

环境会限制一个人，包括这个人的想象，他见到了眼前这个人才知道，天底下真有这样好看的人。

他在第一眼看见这个人的时候突然有种错觉，如果现在要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因为他见到了想见的人，这辈子再也没有遗憾了。

他从前也曾经被当做礼物赠送给权贵之人。

住在那个人住处附近，路过某一个院子，天空是青白色的，像刚死不久的人类尸体的脸部皮肤的颜色。

他从那个院子的门口经过，听见里面有一个人喝着酒说朝闻道夕可死也。

他当时并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只觉得对方荒唐可笑，拥有那样的安逸生活还不知足，一味贪心，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现在，他突然就明白了。

人总是贪心不足的。

就算心里知道，那样美好的事物必定是自己求而不得的，但在见到的第一眼，也绝对不可能想要放弃，只会想拼命到对方身边去。

或许肮脏之人出现在明月身旁是一种侮辱，但他会把自己洗干净。

如果他是一捧污泥，他就变成一颗种子，从污泥里开出花来。

如果他是一具尸体，他就死而复生。

从地狱的鬼魂里踏着奈何桥，回到人世间来，燃起熊熊烈火，烧尽自己喝过的孟婆汤，点燃罪恶的火炬，从黑暗中窥视明月的洁白。

如果他是黑暗的一份子，他就附在夜间盛开的昙花之上，与天空明月交相辉映，他会让月光更加明亮，让月亮更加美丽。

即使他会永存于黑夜，他也会心向光明，因为那光明是天底下唯一的月亮给他的，他会珍而重之放入怀中，直到自己永远消失。

他不想让这唯一的月亮失望。

当然，他也不想让对方难过。

格林沉默了一下，对自己不小心触动对方的伤心处而感到抱歉。

“没关系的，大人想问什么都可以，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为大人是我的主人。我不介意把这些事情挖出来再说一次。

因为大人才是我真正的心脏，只要大人在我身边，出现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害怕。

曾经的确非常痛苦，但现在那些痛苦已经过去了，而且大人就在我身边，我不会再害怕那些东西，我也不会再为那些东西感到痛苦。

我还活着，这全要感谢大人。

大人想知道什么我就说什么，大人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大人高兴，我什么都愿意。”

奶油十分轻松，对格林笑了笑，好像他真的全然不在乎那些过去，但格林把握不准，他是不是在表演。

格林试图绕开这个话题，奶油很配合他。

“不知道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吗？”

格林问。

“只要大人在我身边，吃什么都很好。”

奶油看着格林笑眯眯回答。

他这话说得，仿佛他并不是正在考虑之后要吃什么，而是在考虑把格林放在桌子上，能不能吃掉。

“是吗？那太好了，我们之后一起吃饭吧。”

格林笑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目光，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但话已经说出口，也不好收回来，他就再次沉默了一下。

“我很高兴，不过如果大人不愿意，可以随时反悔。”

奶油看着他笑道。

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之前格林还对他说过，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奶油对格林说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奶油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点。

“我没必要为这个反悔，就当是奖励。你觉得怎么样？”

格林试探着问。

他本来以为这话听起来怪自恋的，奶油会觉得不适应，但奶油很愉快地答应了他：“我很乐意多和大人相处，这是最好的奖励。”

自己说这种话的时候尚且没有什么，可是听见别人对自己说这种话的时候，格林突然就脸红起来了。

仿佛他现在才意识到这话怪难为情的。

“大人可不能反悔呀！大人刚才答应我了，而且是两次哦。”

奶油一下子抓住格林说。

格林点了点头，但脸上还是发红，像是热的。

奶油偷笑了一下。

他们终于走到了仓库。

仆人打开了仓库，格林带奶油进去转了一圈。

“海里的大珍珠，漂亮的红珊瑚，放了很多年的一颗莲花种子，宝石戒指，桃花发簪……”

仆人为奶油一一介绍。

奶油拉着格林连连点头，眼睛里也亮晶晶的，仿佛那些珠光宝气都落在了他的眼里，变成了满天的星星。

“老师教我诗文的时候，说桃花最衬美人，用桃花送给最喜欢的人当做礼物，对方一定会知道自己的心意，是这样吗大人？”

奶油拉着格林问。

“我不知道。

我从前没有送桃花给别人，至于别人送给我，他们一般送一大堆东西来，我都没仔细看过，究竟有什么也不好说，我想并没特殊意义。”

格林回答他。

他点了点头，像是有点满意。

“珍珠有珠圆玉润的意思，送这个东西给丰盈美人，或许对方也会感到高兴。大人有拿珍珠送给那样的美人吗？”

奶油看格林问。

“我记得没有。

除非是例行公事。

那是大家都要做的，出于礼貌的行为，送什么东西根本无关紧要，他们也不会太在意。

只要符合规格，不逾矩，也不让别人丢面子就好。”

格林突然有些紧张。

奶油笑了一下：“原来如此。”

“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格林问他。

“老师上课的时候教过我一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其实大人送我一颗红豆就好了，我会好好珍藏的。”

奶油笑着对格林说。

“这里的东西都很贵重，你不再挑一挑吗？”

格林试探着问他。

老实说，格林很难不怀疑他是在欲擒故纵，比如想要更贵重的东西，只说自己要一个很便宜的，之后再得寸进尺或者反悔什么的。

但他摇了摇头。

“只要是大人送给我的东西都很贵重，一样贵重，特别贵重。我在这里挑花了眼，其实只有一样最贵重。”

不过最贵重的那一样，他不能说也不能要，只能看。

奶油笑了笑。

“大人愿意送我东西奖励我，这就是最贵重的送什么东西，于我而言，其实反而是次要。

大人陪伴我这段时间，这段记忆，更是无价之宝。”

奶油真心实意对格林说。

格林愣了一下。

“如果你那么喜欢红豆，那我送给你红豆好了。”

格林转过脸去。

他对仆人吩咐了这话，仆人迅速端过来一串金闪闪的红豆，在这里的东西没有便宜的，这颗红豆也一样，据说是边疆之外进贡而来。

“这是一个手串，我想你应该不介意带上这个。”

格林试探着把盒子递给他问。

“只要是大人送的，我什么都不介意。”

奶油接过盒子，笑眯眯地把东西带在手上。

“居然很合适呢，大人真是有心。”

奶油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对格林笑。

格林看着这张脸，突然有点心跳加速，只能挪开目光，并往后退了两步，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平心而论，奶油的脸非常好看，像风中的藏红花，高山之巅裹着冰晶的向日葵，踏着烈火一般的红棕色骏马，深夜哀嚎的白色狼王。

那是一种混合着异域风情的美丽。

即使他不往身上多加装饰，那种美也能从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渗透出来，就像是一种病毒，见到的人都为之感染。

格林感觉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了，他快要晕倒了，见鬼。

他不得不再往后退了一步，找了个人过来，扶住自己，免得摔倒。

“大人，这是怎么了？”

“有一点头晕。我想我需要休息。”

格林低声说。

“那我送大人休息去吧。”

身边的人用极温柔的声音对他说。

他点了点头。

之后好一段时间，他才意识到，他身边那个，不是仆人，而是，奶油。

他躺在床上捂住自己的脸，心想，这是好糟糕的一件事。

“大人？”